一襟风雪
Would you like to react to this message? Create an account in a few clicks or log in to continue.

一襟风雪

夏夷则角色中心论坛
 
首页Latest images注册登录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向下 
到页面 : 上一页  1, 2, 3
作者留言
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紫衣卿相
拖延症其实是懒


帖子数 : 293
积分 : 309
注册日期 : 14-03-24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Empty
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Icon_minitime周四 五月 29, 2014 8:42 am

31、

既是决意易骨,夏夷则便听从清和嘱咐,去了一趟太华密境。

回禀的时候便多看了清和几眼。清和见他嘴角隐约藏有笑意,只以为是因着听说了当年那一场大战,笑他师尊年少轻狂。清和又怎会猜到,夏夷则这一路忍着笑,是因为温留那样一句话。

上古神兽嘴里从来没有几句好话,却也最是直白。一声“清和的心肝宝贝儿”落地,夏夷则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神,嘴角已经咧了半天。

虽不够含蓄文雅,却贵在通俗易懂,总之……唔,确实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这个评价带着魔性似的,在夏夷则耳边盘旋不去,好像有羽毛轻轻擦过了心头,痒痒的,挠得心尖一颤,心跳就乱了。

夏夷则在乱糟糟的心跳声中醒来。做了梦,不好也不坏,只是一片碧落海,他站在岸边,看潮生潮落,打湿了自己的脚面。月亮照在海面上,腾起一层水雾好似轻纱,不知从何处传来渺渺歌声。

皓水汤汤,天地茫茫,脚下沙三千,眼前烟万重,便恍惚不知此身何身,此世何世,仿佛跋涉在时间的余烬里,只因遗失了什么人。于是那遥远歌声,明明是陌生的语言,他却听懂了其中的别意。

那是他的同类,未尝相见,已然作别。他忽然心生酸楚和遗憾,向前一步,想看得真切些,便睁开了眼。

夏夷则眨眨眼,愣了一会,起身推窗,但见月挂疏枝,照一地夜凉如水。而不远处清和的窗影却还亮着,朦朦胧胧一片昏黄灯火。

清和也睡不着。

到了明日,夏夷则就要易骨了。这十一年晨昏相伴的人,或许仍会笑嘻嘻地回来,或许化成一座青草新坟,至喜至悲,不过一步之遥,全听天意。清和虽为道士,从不信命理卦象,教会夏夷则的也是事在人为的道理。然而这一次,他鬼使神差般,竟把不知道扔在哪里的卦筒找了出来。

哗啦,哗啦,好像命运的轮盘隐秘地转动,他摇了很久,闭上眼,问天要卦。

苍天在上,十方神魔,三清尊者……可许在下一个吉兆。

骤然扣下卦筒,耳畔复归一片宁静。清和迟迟没有松开,并未发觉从掌心到指尖,一直在颤抖。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跳动在这寂寥的静夜里,好像黑暗中开出一朵小小的花火,格外清晰。

是一首歌。

也许因为这声音属于他喜欢的人,也许因为关于鲛人的传说并非捏造,歌声像一炉沉香,浸染到落落夜色里,呼吸间都似有华香缭绕——清和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动人的一段吟唱。

是那样的低回婉转曲折回还,让人哪怕没有听懂一句陌生的语言,也听懂了其间情深,浩如江海。

歌声最终停在门外。

清和看了看手中未曾抬起的卦筒,忽然笑了笑,终究没有将它打开。

他慢慢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月光映着一张既从容又期许的脸。也许是因为浸过了月白风清,眉宇间盘错的妖纹竟不再显得狰狞,只如上了一层浓墨重彩的妆,生动而妖冶。

“师尊,我睡不着。”

清和便叫他进来,自己去案上倒一盏养神的参茶。夏夷则关上门。他眼睛亮亮的,好像那些被他关在外面的月色,其实都融在他眼底了。

“夜光化作眼中珠。”清和想起那些奇闻异志,嘴角噙笑,多看了他两眼。“如此看来,古人诚不我欺。”

“传闻还说鲛歌能惑人心神。”夏夷则亦笑着回看清和,“弟子想着,不论真假,既是难得,总得让师尊听上一回。”

清和点头,像打趣又像认真,“若那传闻是真的呢?”

夏夷则愣了一下,随即轻快道,“若果然这样,师尊也只能认了。这可是弟子第一次唱鲛歌——也是最后一次。”

清和笑了笑,“既是这般难得,为师必得牢记。”

夏夷则微微歪着头,仔细看着清和的脸。哪怕这眉目已经深深烙印在心底,闭上眼也能描摹,却还是努力能多看一会是一会。

若是看不到了,其实自己也没机会难过。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不知道到时候,清和会不会再收一个小徒弟,晨昏相对,执手相教。

那样的话,一定得是个很乖的徒弟,没有妖骨,也不要出身复杂。剑可以练得不好,但要记得每天给清和泡一盏茶,也记得清和最爱喝山下哪家的酒。不……他又摇摇头。既是清和的弟子,一定什么都是好的。

“想什么呢?”清和见夏夷则端着茶却不喝,神情恍惚,一时蹙眉一时摇头,便走近去拍了拍他。“别乱想。”

“好。”清和叫他别乱想,他便什么都不想。

可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抬起头,脱口问道,“师尊,易骨,疼吗?”

清和安慰他,“你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疼。”

“那……到底要怎么易……”

“自然要一根一根地易。”清和答得轻松,见夏夷则仍是惊疑,便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侧的鱼骨。“从这里,到这里,这里,这里……”清和的手从鳃鳍往下,依次点过肩膀,胸前,腰侧……
“都要抽出来,把妖气洗干净,再装进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是什么毛骨悚然的画面。然而夏夷则亦不觉那情景多么可怕,心神全部被一件事情占据——他看着清和的手,觉得那指尖好像带着一团小小的火,只是轻轻点过自己脸颊,脖颈,锁骨,腰眼……所到之处无不留下灼烫的痕迹,最后连成一张看不见又逃不开的温柔细网。

明明刚喝了茶,夏夷则却觉得强烈地渴。

他看向清和的眼睛。是烛光映到了眼里吗,夏夷则想,清和眼里亦跳着一簇火,可又像是蒙了一团雾气,既温暖,又模糊。

“师尊,”他听到自己开口,许是哭过,声音还残余些沙哑,“弟子忽然有些遗憾。”

不待清和回答,他跨一步向前,头低下来,侧过去,发梢落下来,全都蹭过清和的脸。灯光落在他身上,被他全然挡住,清和的脸便看不到了,只淹没在一片阴影里。交错的不仅是两个相融的影子,还有渐重渐急的呼吸声。

不过这样微小的一步,他却好像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春去秋来。

过了一会,二人身影都有些颤抖,终于渐渐分开。借着摇晃的烛光清和久久地注视他扑闪的睫毛,额边的汗水,和湿润的嘴唇。

“师尊……”他又如何见过清和此刻的脸色,分明苍白,又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您在想什么?”

清和极轻地笑了一下。

“我在想,那么多事情都教会你,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最好的那一件。”

夏夷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再一次上前,声音便贴在清和的脖颈响在耳边。“还来得及,师尊。”

那一夜的清风皓月,灯明影暗,最终都揉成一片迷离幻影,被深深镌刻在血肉里。哪怕走过了幽冥死地,染过了鲜血淋漓,也终究没有斑驳过半分。

那确实是,他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情中,最好的一件。美好到足以面对冰冷的死亡,或者漫长的别离,也不复遗憾。

TBC
人间少 2014-05-29 08:55:24
返回页首 向下
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紫衣卿相
拖延症其实是懒


帖子数 : 293
积分 : 309
注册日期 : 14-03-24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Empty
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Icon_minitime周一 六月 16, 2014 11:35 am


等待易骨的读条中,先更一个前世番外。

番外一·未到今生已斑驳

那时候日头正好,照着御书房外一架藤花越发姹紫嫣红。他站在花架下等人,花影明暗交错,落在一身钿花礼衣上,便好像整个人都被缠绕进这春深似海里。

他也不过弱冠,眉目修长,眼神澄澈,是富贵无忧才养得出的闲适天真。眯着眼睛笑起来,犹有几分稚气。

有宫人偶尔经过,总不免多看两眼。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谁也要心生艳羡。

过了一会,他等的那人终于出来。一眼看到他,便加快了步子,云靴锦带,袍角飞扬,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等急了?”

这人笑吟吟从花架下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淡紫的花,“不急。”说得含含糊糊的,原来嘴里还嚼着什么。见对方诧异,索性递过去,“唔,嫩的,你也尝尝。”

刚来的这位便有些哭笑不得,“圣上的东西,你也敢,小心被瞧见。”却还是从容接过,塞了几朵在嘴里。“唔……不错。”

“我家园里也有,回头摘了,让他们蒸了吃。——就是似乎没这架好。”

“你书房后面那两架?”

“对。”

“比这个好。回头蒸了给我留着。”

“好……对了,皇上找你又问了什么?三天两头的,这是要平步青云了罢。他日飞黄腾达,下官还得仰仗大人照拂……”

他这样的门阀,这样多贵人看着,又哪里需要身边这一个照拂。

那人侧头看了他一眼,隐去了眼底忧虑,仍是笑了笑。“好说。”

便这般说笑着,并肩走过了御花园。

一双背影,俱是同样的云纹滚绣,落了四月花,穿过半月门,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重楼殿宇后,消失在细软和风里。

※※※

谁都知道,安国侯府家的小公子,同前相国家的少爷,打小就好。

相府那位,当爹的早早病故,留他少年早成,谨慎周全。安国府这一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家祖上立过不世之勋,向来和皇家走得极尽。宫里那位太妃他喊着姨母,又有个新晋了贵妃的姐姐。几位兄长皆任着要职,娶的亦是显贵家的女儿。这京城盘根错节,节节都能连向安国侯府。

可惜小儿子却无心官仕途、曾有野僧看过面相,说他天生一根仙骨,命带一段浩劫,若不送去修行,只怕难逃骨肉离分,生死两断。

安国公老来得子,兄长亦爱惜幼弟,哪个舍得让他出家,权当是胡扯。却从此有意无意地护着,庙门道观都不叫他近,能躲就躲。

这么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纵容着,世人都以为养出的公子必和京中其他纨绔一样不学无术,却谁知天然带得一段酒星风骨诗囊才调。那一年安国府人人欢喜,家里出了个最年轻的探花。

那一年的状元亦是众望所归,故相国之子,胸有锦绣,谦恭守礼,正是天子心中不二良臣。

含元殿上,圣上钦点,二人齐齐叩首谢恩,身侧波澜暗涌,犹能隔着多少朝臣,相视一笑。长安街头,高头大马,状元行在最前面,锦衣华服,一马飒踏,分开人群熙攘,却忽然回头,对身后那人遥指一枝新花。

“探花郎,我看那朵正合适。”

脚下前程似锦,身后万人歆慕,而眼前,他策马迎来,展眉一笑。

“好。”

人生之幸,不过如是。

※※※

三年后,京中出了大事。

激流湍涌,平地生变,如飓风扫荡过朝野,多少人瞬间失色。消息疯了一般飞快地传着,街头巷陌连日来议论纷纷的莫不是此事。

便是远在南岭,消息慢了几日,也终会知道。

他坐在茶馆一角,看不清神色,只是手里紧紧捏着一盏茶,半响不喝,像是要捏碎了一般。

身侧众人沸沸扬扬,中间正有一人讲得风生水起,绘声绘色。

此地远离京城,顾忌甚少,茶馆中亦不像京中处处贴着“不谈国事”的警示,若有热闹,管它天家还是侯门,只管来说。

“听说出了大事,安国府被满门抄斩?”

“不错,我族中兄长在朝中做官,书信今日刚到。族兄亲眼所见,满府未留一个活口!上吊的上吊,投湖的投湖,抹脖子的抹脖子……待官兵来抓,已经死了大半。剩下那大半若有反抗,全都就地斩杀。就这样,菜市口的血好几天都没干。”

满座唏嘘。啧,该是何等惨景。

“到底是什么重罪,圣上要这下狠手?”

“呵,还有什么罪,大得过谋反!”

“谋……谋……别人倒也罢了,安国侯怎么会谋反?!”

“就是,安国公为人咱也略有耳闻,听说颇有豪侠之风。府中子弟教养得也好,从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亦未闻有因私废公借势敛财之举。更别说宫里还住着两位娘娘……”

“那又如何?铁证如山!”

“铁证?”

“李圣元从南海起兵,一路势如破竹,你道是京中没有内贼呼应?圣上截得逆党半月前与李圣元密信,密信虽诸般小心,字句中未露真容,然后圣上又是何等英明,只凭字迹,就推出是谁。”

“——正是安国府家的小少爷,大名鼎鼎的探花郎!”

“……竟然是他?!”

“不都说此人醉心诗酒无心政事,最是个风流种子,莫非都是幌子?”

“那谁又知道呢。”

“可若是密报,也得换了常用的字迹才对,谁会那么傻?”

“这还真是巧了。探花郎本也不用那字迹,当年殿试是陛下钦点,这些年不免奏表公事,陛下怎会不记得他这一笔小楷。可偏偏,还是叫圣上发觉了。”

“那又是如何发觉?”

待听到此处,一堂茶客早就被挑起了兴致,恨不得马上问个明白。

“这还不是他自找的。正是前些日,圣上寿辰,大宴朝臣,哪个不是抓耳挠腮地准备贺礼。轮到他时,圣上点名要一篇贺赋,说探花郎才名冠长安,别的不要了,就写些好听话罢,可要写得漂亮。”

“那写出来没?”

“一篇赋又有何难,自然是写出了……不写也没那么大事。”

“怎么,他竟换了字迹?”

“正是,皇上说,他惯用的那笔字,虽也不差,但太过呆板。既是贺寿的,还是得尽些力,写一笔洒脱能看的。”

“便写了一篇章草。”

“就是那密报上的字迹?”

“别无二致。一篇贺岁赋送上来,圣上当场就变了脸色。”

“啧……这可真是……可真是……”

“作孽啊……”

“听说这一位和故相国家出的那一位状元爷交情匪浅,不知那一位又是否有所牵连?”

“那位我听说可是皇上的心腹,疑谁也疑不到他头上罢……”

“可半个月前这一位突然抱病不出,听说许久未有人得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正值这个关节点,是否太巧了点?”

“那就不知这一位春风得意的大红人,在这一场扫荡里又是什么角色了……”

角落那人久久坐着,听了这半响,一言不曾发。若有人回头,会发现他一直在颤抖,发了急病一般。

他终于缓缓站起来,向最中间那人走去。一众茶客骤然看到他,明明只是个平常书生,却忽然静下来,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面无血色,唯双眼通红,眼神更是沉郁狠绝,此刻默不作声突然出现,几乎不似来自人间。

人人都静着,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只看着他慢慢走到正中那人跟前。嘴唇苍白干裂,颤抖道,“满府,一个活口,也没留?”

那人被他这一身的悲绝之气震慑,点了点头,几乎结巴。“当然没、没、没留。”

他点点头,不再多问一句,缓缓走出去。

外面日头正好,他却觉得几乎睁不开眼。眼前街市哄闹,依旧充斥着每天的嬉笑怒骂。这颠沛浮生不会因为谁家灭门有丝毫改变,世人甚至吝于一句叹息。于是他站在这闹市街头,明晃晃的太阳下,眼前忽然一黑,哇的一声,衣襟上浸开一片血花。

※※※

他跪在父母跟前,面如死灰,眼神空无一物。

“信不是我写的。”

做母亲的忽然一掌打在他脸上。

“知道不是你。给我打□□精神!”

当爹的瞧见小儿子脸上红印,就有些心疼。起身拉过夫人,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

又看看沉默的幺子,缓缓叹息。“你性情散漫,家里事也多瞒着你。事到如今也该说个明白。便不是此事,早晚也这一天。”

“树大招风,圣上容不下那是自然。更何况当年诸子夺位之时,安国府站错了位置,圣上一直耿耿于怀,碍于情势,不能妄动。而今圣上羽翼丰满,正是剿除心患的时候。”

天家之事,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这禁城原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离得太近了,终有被吞噬的一日。

花无百日红。是开是谢,不过凭着东君心意。

“这些年我步步退让,接连放权。你那几个兄长亦是不争不夺,刻意作低伏状,为的就是叫圣上放心,指望他日或能全身而退。”

“圣上未有一日不在提防。”做母亲的忽然红了眼圈,“都道是贵妃恩宠无限,可这么多年,可曾怀上过一次子嗣!”

他不知道做父母的是否故意如此说,好叫他不那么歉疚。圣上只是要抓个由头,便没有比谋反更好,更妙,更能一刀见血的罪名了。

“可……”

“不必多说了。”做母亲的截住他话头,“无论那信是谁写的,都不怪你。”

“去找赤霞。若是修得了仙,轮回里还能迢迢看上一眼,也就够了。”

“娘!”

他终于忍不住,眼泪瞬间落了满襟。

“哭什么。你那几个兄长各有神通,都是命大福厚的孩子,想也不会有事。日后若是万幸再见,不必相认,知道都还在,就能好好活着。”

他点点头,用此后余生来允诺这句话,以弥补他未尽的憾爱。

——好好活着。

※※※

半月前,皇上在御书房里召见心腹重臣。

“爱卿虽然年轻,却可堪重任。”皇上手里把玩着念珠,拿出一封密信。

他心中惊云丛生,面上依然从容如常。

“这是……京中的内鬼。”

圣上点点头,看上去有些疲倦。

“认得出是谁的笔迹吗?”

“微臣不知。”

“再看两眼,记住了,帮朕慢慢查。”

“是。”

他从御书房中出来,春风拂过,吹干了额上的冷汗。他抬眼便看到那个人,站在花架下,遥遥招手。

他想起皇帝一年前的那些话。

“至于安国府……从长计议罢,早晚不能留。……不必多说,不能留,朕也不想留。”

那时李圣元尚未起兵,他尚想安安心心地,做一国栋梁。然而圣上这句话落地后,很多事,便也跟着无法控制般,向着注定的命运归去。

而那一天,他仍不知造化用心险恶一至何斯,便仍能微笑着,同那人缓缓地走出了宫门,吃掉了一串甜嫩的藤花。

“要喝酒么,过几天我可能会出一趟远门。”

“去哪?怎么突然要走?”

“往南方走一趟。”

南方这个字眼落地,很久之后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那平时明明只爱诗酒言笑的人突然叹了口气。

“去年西北大旱,地方上贪了灾粮,饥民造反,圣上却一味镇压,对那几位为官不仁的,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因着后宫几句枕边风。”

“前年南海闹了海寇,圣上爱惜亲兵,不肯调拨人手。李将军死守南海,损失无数,最后却落了个抗敌不力的罪名。”

“为君者失道日久,天下如何不乱。百姓苦乱,可若那个扶世济道的人是你——便是苍生之幸。”

一番话落地,他上前一步,单手拥住,拍了拍他肩膀,声音中并无别绪,只有轻快笑意。

“他日飞黄腾达,下官还得仰仗大人照拂。”

“不与我同去?”

“我同你不一样。”

言罢转身离开,不曾回头。他身后有一整个门庭要护佑,这世间最沉最重的永远是爱。

就像那个人,只身远去,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佑护谁。

虽然他们最后终究,全都事与愿违。

※※※

再后来,这天地愈发风雨飘摇。圣上自以为除了心病,却原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此拉开了一场山河轮转的序幕。

而在街头巷陌的传闻里,那隐藏在暗处的状元郎,终又声名大振。原来早在他抱病不起的时候,就已然潜出京城,南下往李圣元军部奔去。

以他的德才,终究不难重塑一片浩然天地。

又是哪一年他受了伤,跟不上行军,便寻了处平安院落,卸了戎装换便服,隐姓埋名,小心休养。

有一日柴扉轻响,有打扮成小厮的军士上前,只见一位极为年轻的道长微微红着脸,显然是还未习惯这样化缘。“小公子,能找点干净水喝吗?”

小兵不敢露出马脚,亦不敢耗了时间,飞也似地回去,回来时带着两个水葫芦。

“给你,快走吧。”

回去时躺着那人终是听到动静,问一声何事,听到回答“只是化缘的道士而已”。便点点头,不复多想。

凉风敲打着窗扉,带来淡淡泥土的腥味。天气这样闷。

他不知为何心生烦躁,又叫过身边小兵。“快下雨了,拿把伞给那道士送去。”

清和走了不远,听到身后有人追来,“道长留步。”

飘摇乱世,也还有这样细致体恤的人家。

清和接过那把泛黄纸伞,道了谢。又问了一声,可知李圣元所部向何而去。小兵愣了愣,指了方向,便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后来,这江山终于易主,重回长安的,却再没有当日那一双身影。唯余一个蓝袍道士,站在当日辉煌门庭前,手里拿着一柄纸伞。

他跟随着硝烟寻找着那个人的足迹,离得最近的那一个瞬间,是一个即将下雨的黄昏,隔着错乱的柴扉。

当他终于找到李圣元,终于知道那途经的院落里住着什么人,再回头去寻时,却只见当日素朴农家,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乱世险恶,有时甚至容不得一次擦肩。

※※※

安国候府家的小公子,在学堂时就颇有人缘。

他会仿同窗的笔迹,抬眼看几行,便能仿到十成真。

他写字又快,旁人一页书刚抄完,他早就写完一篇,百无聊赖望着房顶。便往往有同辈凑过来,“帮我抄书好不好。”

他脾气又随和,反正闲着,乐得做个好人。半个学堂的人便都凑上来,“还有我”“我的也写了吧”……

有时故相国家那位看不下去,咳两声,把他拉出来。“当心先生知道。”

自己却是从不让他代写的。

不让写,才偏偏不服气。不在学堂的时候,两位挚友也还经常凑在书房里。

“你的字最好仿了。看我写一个,像不像?”

“……小楷好仿,草书就不一定。”

“你还偷偷练了草书,不错,给我看看。”

“只给你一个看。”言罢落笔,洋洋洒洒,笔意纵横间,隐约可见心中波涛万象。

“……果然不像是你平日的样子。可我要仿,什么仿不来?”

后来,那一笔草书他仿得久了,便已然成了自己的。反正另外那人,从来也没在人前写过。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有时他们会各写一篇,扔到一起,过两日再看,甚至分不清哪一篇是自己的。像是共享了一个笔画相接的秘密,指尖落下墨迹,写一片只有彼此能体会的慷慨心怀。

他便再也没有仿过别人的字迹玩。

※※※

而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终究有一把伞交到了他手心。而说也奇怪,此后很多年,他恬散的人生里,再没有遇到过什么惊风骇雨。

他将那把伞丢在旧日书房,丢在二人一起写下的那些故纸书堆里。有一丝灵力留了下来,好像有一天,那个人还会从满目焦土中走回来。

所有尚未来得及揣摩的懵懂心怀,所有没能完全明白的深情厚谊,终于都渐渐消失在时间的余烬里,又随着轮回流转,抽出新枝。这桃李夭夭落英缤纷的清夷一世。

“他”撑着一把泛黄的旧伞,从很久之前的沉睡中醒来,看到眼前满身伤痕的鲛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沉睡的面孔,看了很久,很久。随着残留的那一丝灵力,最终消失在风里。

天地之间白水苍茫,又是一场风雨激荡。

而这一次,再不用担心覆国倾城,兵荒马乱。

远别的人,已经相见。

—————番外一·未到今生已斑驳 END ————————
人间少 2014-05-31 14:42:22
返回页首 向下
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紫衣卿相
拖延症其实是懒


帖子数 : 293
积分 : 309
注册日期 : 14-03-24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Empty
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Icon_minitime周一 六月 16, 2014 11:36 am

谢谢大家的爱!楼主无以为报,只能从今天开始日更!ORZZZZ

32

易骨这天,说是请了人帮忙,最后动手也只是清和一个。

南熏站得不近不远,偶尔搭把手,只是怕最后清和撑不住有个万一。葛山君索性令人费解地站在了屋顶上,招牌似的,生怕一山上下有人不知道清和长老院里出了大动静。

毕竟是这样剥皮见肉赤裸相对的事,清和还是不愿有外人看着。

他徒弟的血肉,在他指尖的触碰下渐渐剥落成因为坦诚而更加惊心的样子。已经肌肤相亲过的身体似乎认得了那双手,放下了最初的紧张,流露出信任柔软的姿态。

即使没有了意识,夏夷则的身体也深深记得,是这双手,带他体验过崭新的欢愉,品尝过别样的甘甜,也将带他走过幽谷绝径,穿过死亡的坟地,然后在命运的夹缝中孤注一掷。

原来这世上最好和最坏的事,这所有的开始和结束,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满室是浓稠的腥味。南熏回过头,目光越过清和的肩膀,却没有看到鲜血淋漓的画面,只有太华秘法在清和指尖闪烁出点点白光,暗夜星眸一样。

她从身后看着他,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精致的沙漏,修为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流逝着,而他不惧不退,
低下头,留下一个虔诚的背影。

多少光阴也就这样无声流淌过了,站在时间的河流里,他终于伸手抓住了什么。

南熏皱皱眉,终于感觉到四周环绕着的法力似乎有些过多了。

她盯着清和的手,突然眉头高高挑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清和?!”

那些满溢妖气的碎骨并没有被清和抛下,而是堆放在一起,在清和的注视下凝成一团光。

从血肉的钳禁中骤然解脱,妖气一时不受控制地弥漫,又被清和及时封住。白骨森森,妖气和灵气同时附着在上面,渐渐融在一起,明暗流转,闪烁不停。

“你这是……?”南熏上前一步,更加确定那光芒里蕴藉了丰沛的法力,惊诧之下,愣在原地。

光芒渐渐变得通透莹白。随着妖气一点点被吞噬不见,整个光团也一点点变小。

南熏突然明白清和是在做什么。

“你……这又是何必。几根妖骨,能成什么气候。”

清和正耗着精神,额角挂上一层汗,发丝黏黏地贴在脸侧,一直不肯说话,此刻也只是强撑着一笑。

“夷则的骨,还能随便扔了不成。”

南熏张了张口,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妖之骨本就罕见,夏夷则自幼修道,灵力甘纯,养得一身好骨骼,这妖骨更是不凡上品。若是名门正道拿来做成法器,正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材。法器一旦做成,往往自带些奇异特质,皆与其主人秉性有关。取骨自不同的妖身,做成的法器也各有万千。是以这些法器不同于死物所制,从活生生的血肉的抽出,难免自带三分诡谲妖性,比之名门正道,更为旁门左道所喜。落在有心之人手里,自有一万种法子制成邪祟之器。

然而清和似乎并不在乎其中珍贵,只是简单干脆,以自身灵力为皿,包裹起来,生生炼化了。

南熏默默看着,那光芒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妖气和灵气都被收纳进去,不知会在交缠中新生出什么别的模样。

——最终变成一颗小小,小小的骨珠。

清和长舒一口气,伸出手,骨珠似有灵犀,轻轻落在他掌心。

是雪一样的颜色。温润,又冰凉。

清和又低头去看夏夷则,面色惨白也如雪一般。清和用了很多法术,便丝毫看不到伤口和鲜血,只能从这惨白面色里略见其中凶险。

夏夷则只是沉沉睡着,在无知无觉中露出如稚子般天真神色,呼吸绵长。清和终于露出些笑意,看着他依然有些肉嘟嘟的脸颊。这鲜活美好的生命,上天也一定会心存怜慈。

清和拉过他手,把骨珠放在柔软的掌心,又抚摸着指节让他攥住。整个动作都很缓慢,又轻柔。这并非多么暧昧的场景,然而南熏静静看着他牵起他手的背影,明白地看到了某种深埋已久的情愫,再也藏不住。

然后,她倒抽一口气,又好像其实早有预料,并没有惊呼出声。她看到清和微微弯下腰,散发和飘带都落下来了,遮住他和夏夷则的脸。南熏想那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吻,或许在额头,或许在脸颊,又或许落在唇瓣上。

很快清和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收拾好易骨的法器和伤药。他应该是很累了,却没有丝毫颤抖,一切都收拾得有条不紊。南熏终于走过去,接过他手中杂乱的东西,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清和皱了皱眉,想起终于忘了什么。他挥了挥衣袖,空气中血腥味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甘冽的清气。

一场惊心动魄的易骨,便好像并没有怎样的斑驳不堪,只是一段短暂的旅行。任绝壁万仞,血沼污秽,他捂住他的眼,牵着他的手,走过去,便过去了。再回头时,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片□□里,藏着一个平静的吻。

南熏坐在厅堂中,连喝了好几口茶。她不知是惊悸,生气,还是恍然大悟。清和并没有瞒着她,好像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南熏知道他一向有些惊世不羁的心性,却不料已经离经叛道至此。

她想了想,却又想不出哪里值得指责。本朝世情一向奔放,清和同夏夷则非亲非故,自然不算有悖人伦。若说修仙该断情绝爱,可清和多年嗜酒,从来也未说过要成仙。剩下那便是年纪了,然而修道之人年岁总是很长的,百岁如流,朱颜不朽,他们最不在意的,便是年纪。

这般思来虑去,便觉得所有乍看之下的不合适,都变成了无关紧要。好像能说的也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于是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迂腐而多余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清和一眼。这师徒二人面前的路依然崎岖叵测,实在无需旁人再费心设置什么无谓的阻碍。若那果然是情,这世间没有比情爱本身更催心折肺的事情。

“清和,”她放下茶盅,叹了口气。“你多保重。”

“好。”清和轻轻颔首。

她不说破,也不必说破。此后很多年,她和他们,一直也不曾问起。就好像她被伤过的一只眼睛,他们看到了,就像看不到一般。

很多事情,不管是好是坏,说与不说,它就在那里,作为生命的一部分,生长和苍老。不必篆刻,无人作证,何须青史名垂,自有悠悠天地,知其情深不朽。

南熏走后不久,又叫人传话,山中来了贵客,圣上在大殿等着。

清和回那就让圣上等着,夷则不醒,他就不见。

南熏听后哑然一笑。清和在生气,即使那是圣上……可是清和在生气。

南熏便由他去了。他守了夏夷则一天,易骨本就大耗元气,此刻既忧虑又疲惫,实在是到了极限。葛山君从房顶下来送药,见他脸色,冷冷的只有一句话。

“清和,你再熬下去,可是怕夏夷则醒时看不到你耗尽了多少年修为?”

清和这才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又托付葛山君,客院住着几个小友,心底纯善,牵挂夷则,若是愿意,便叫他们进来陪着罢。

这徒弟早早行走江湖,一直不乏知交好友,可惜风起云涌间,几位挚友相继殒命,夏夷则虽不说,却着实是心头疮痍。见他重又找到同龄为伴,清和实在欣慰。

更何况,人的一生总要经过许多风景,在不同的风景里再见的,并不永远是当年的同行。

他隐约看到夏夷则的前路,希望他永远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

日落月出,这大概是太华山上,时光走得最慢的一天。夏夷则并没有意识,他睁开眼时,只是觉得做了一场太长的梦。

人在梦里总是更坦诚一些的。惊惧,或者愤恨,那些刻意被隐藏的感情一旦被释放,会是自己也想不到的灼烈滚烫。

那并不是一个美梦,却也不算可怕的梦魇。更像是一面镜子,他走过去,同另一个自己相见。

冰冷和残酷也许可以让人强大。但是与之相伴的阴影和森寒,却使那茕茕孤影看上去更单薄。

他看到的,与其说是荒芜的来路与狰狞的去途,更是自己的脆弱和渺小。那些排山倒海将他淹没的腥风血雨,并不是命运的暗示,而是他内心的投影。

即使这一刻坠落梦中的夏夷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妨碍他坚定地向前走去。他心本光明,便是在三途河畔走过一程,也不会百鬼缠身。

在无边寂静和黑暗的深处,没有人会在背后温柔唤他,也不是任何一段感情在照亮他前路。夏夷则,这日后终将护佑一方山河的帝君,若是没有谁的指引就要迷失于一个梦境,那也不必再醒来。

那本就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若一定要说有谁的身影始终若隐若现,是年年月月,春风化雨,那人的教诲和爱,成就了这样的他。便无论何时,都如灯在侧。

夏夷则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静默地躺了一会,才迟钝地感觉到手中攥着什么。拿到眼前只望了一望,便知道是清和留给他的东西。温润柔滑,叫人心生亲近。

夏夷则坐起来,屋内空无一人。他想,那么,清和一定是太累了。

清和也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好像心有灵犀,他睁开眼,便听到门吱呀一声,被谁打开。

那人抖落了一身月光,轻手轻脚地走近,似乎凝望了片刻,然后就着他身体的线条躺下来,大胆,又温柔。

“师尊,”他轻轻地抱住他,“我回来了。”

清和点点头,脖颈间充满了温热的气息。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在相贴中重新入睡。

闭眼之前夏夷则一直听着心跳声,在静夜里格外叫人心动。他想,若途径这所有艰险,只为迎来这样平静相依的一刻——即使并非终点,只是命运额外的赠予——也叫人如此甘心。

TBC

这章还没完
人间少 2014-06-15 13:13:54
返回页首 向下
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紫衣卿相
拖延症其实是懒


帖子数 : 293
积分 : 309
注册日期 : 14-03-24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Empty
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页 3 Icon_minitime周一 六月 16, 2014 11:37 am

今天的更 32补完
好像没之前粗长 我看看晚上能不能再搞一更(.

32 下

清和终于去见了圣元,态度是为人臣子该有的恭谨,说的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说皇上,你看看那禁地,关着足以为祸天下的群妖。

圣元的脸色不太好,但仍端着笑,说朕知道。

他说要动太华弟子,便是诸天神魔,也得先问问我。

圣元想,他鲜少这么嚣张,可见是生气了。

圣元有些委屈,他的爱妃、故友、甚至儿子,统统都瞒着他。欺君大罪,换了别人早该请死,可皇上还来不及生气,清和却先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圣元莫名其妙,那是朕的儿子,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他的人。

可圣元没有法子,在清和面前,天子是动不得怒的。天底下没有比皇上更识时务的人,都是历经两朝的人了,如何不明白,无论这天下归了哪一家哪一姓,而太华,始终是巍巍太华。

圣元最后也没被允许见到他的儿子。

“清和,”他终于有些恼火,不知是气是笑。“那是朕的儿子。”

他把“朕的”二字咬得很重。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更想占有。
清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圣元便无话可说,觉得清和这么多年的道,原来都修成了脾气。很多年前清和不是这样的,虽然对他不算好,但也没有这么差。

他以为至少有年少相识策马同行的交情,却到今天才发现,这点故人之谊随着身份立场的变化,随着帝王喜怒无常翻云覆雨的心术,早已无声湮灭了。

“当年成全朕,如今又要成全朕的儿子。”圣元发现原来他从未看明白过清和,“朕总以为你是懒问尘世,却原来仍有这等野心。”

清和轻轻摇头。“当年帮陛下,乃是为了天下。而今成全他……”清和顿了一下,转过身,有风吹动衣角,留下一个流水漾漾的背影。“是私心。”

圣元看着他背影,愣了片刻,突然大笑。

“覆门灭族,心死之人,还会有私心吗?”

清和沉默不言。有仙鹤扑腾路过,见他同这人说话不开心,便怯生生上前,啄了啄他手中拂尘。清和于是笑了,抬手抚摸了一下呆呆的鹤头。

他对万物从来温柔如此,何曾心死。

仙鹤又看到他腰间新佩的腰坠,是从前没见过的样子,好奇地伸头要啄,被清和抬手拦住。

清和对它摇头,声音含笑。“这个不能啄。”

圣元便也好奇起来,走过去,只见一挂冰丝流苏上,镶着颗雪白通透的珠子,不知是何材质,莹莹似玉,又似流光似贝。

“这又是何时得来的宝贝。”皇上本就不快,此刻更有些心堵,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收入帝王家才是。

清和答非所问。“夷则身上,如今已没有一块妖骨。”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次,圣元没有怀疑,也不敢怀疑。

然后圣元又听到他语气从容,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他身上所有的妖骨,都化在这里了。”

圣元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明白清和在说什么。他再看那颗珠子,便觉得没有方才那般精致可爱,而有了些毛骨悚然。

他们修道之人果然心思诡谲,异于常人。圣元不能想象,若是自己,如何能安然自若,把这东西当成宝贝佩在身上。

然而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看到了某种极为珍贵美好的东西。他或许曾经有过,却永远失去了。或许从来,也没有真正明白过。

他现在只是,一点都不想同清和继续说话了。

至于那颗骨珠……清和想起早上的情形,看着身侧探头探脑的仙鹤,终于没忍住笑意。

他一早醒来,身侧已经空了。只稍稍一抬头,便不难找到夏夷则的身影。

“夷则,”他喊了一声,听到少年熟悉而轻快的声音,“师尊!”终觉心安。

“师尊,”夏夷则走过来,在他床头坐下,手里拿着一串腰坠,“我见这珠子好像极为珍贵,总是拿在手里又不方便,就挂起来如何?”

清和笑了笑,“是很珍贵。”

“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助我易骨?”

清和摇头,目光逡巡过夏夷则身上每一处被他亲手更易的地方。

“并不是。”

夏夷则愣了一下,他一直是很聪明的,比清和以为的还要聪明。“那便是我自己的东西了。”

他低下头,重新抚摸着那骨珠,叹了口气。“师尊,你把它打磨得真好看。”

清和拍了拍他肩膀,“夷则收好罢。”

然而,当清和一层层穿好衣服,正摆弄着衣带,动作突然被轻轻按住,然后一双手停在腰间。

清和垂着眼,看夏夷则屈下身来,将那骨珠并着流苏挂在腰侧。雪白衬天青,十分般配悦目。

“师尊,”他又拂了拂衣穗,终于觉得稳妥,这才站起来,同清和目光相对。“弟子既然易尽妖骨,又何必再保留这一丝半毫。从今往后,弟子只当重活一回,不再耽于旧日骨血。”

“弟子前半生种种,皆因这一身妖骨而起。”他望着清和,眼睛里有新生的神采。“因缘际会,尽系师尊——那便请师尊,一直系上吧。”

清和看着他,终于体会到,这徒弟易骨新生,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胆魄,已不再是青涩少年。

一场师徒之情,至此似乎确实有了大不一样的转变。夏夷则,这被牵引护佑的徒弟,他从此再没有清和封印的压制,抛却了妖身也再不被清和所忌,然后他终于可以反过来,牵住了清和的一生。

后来,当他再次离开清和,去流月城,去江陵,去长安——迢迢回首,也依稀可见清和身侧,一串清辉摇曳。

所有的远别,便也算不得远别。

TBC
人间少 2014-06-16 14:36:13
返回页首 向下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返回页首 
3页/共3到页面 : 上一页  1, 2, 3

您在这个论坛的权限:不能在这个论坛回复主题
一襟风雪 :: 古剑二 :: 西京旧事-
转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