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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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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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有人问那个灯轮是什么,这个是参考了唐朝的历史。 “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妇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朝野佥载》 人间少2013-12-19 22:36:4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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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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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子收到这么多回复楼主简直要捂着脸跑出去哭一哭………… 不知道说什么,楼主清楚自己水平如何,知道自己能力非常有限,并不如你们说的那么好。如果这文能让人有那么一点好的感动,让人觉得可以读下去,那也是因为这对师徒本身的魅力。谢谢师尊和夷则。 谢谢入坑的姑娘,谢谢写歌的画图的给我回复的姑娘,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鼓励我,对你们的感谢无以言表。满心感动说出来又觉得太酸,啊让我捂脸吧。
于是,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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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回山的时候夏夷则觉得自己和师尊还是颇为低调的,只同山门口值岗的妙松打了个招呼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默默地回去了。然而几乎转眼就传遍了全山,中午时院子外面熙熙攘攘的简直要踏破门槛。半年没见,一众同门“夷则师弟”“夷则师兄”地喊着他,这一刹他心里涌起无限暖意,觉得自己当真是被惦念和期待的。
“师尊,”夏夷则一面准备去开门,一面回头同清和笑,“原来大家这样牵挂我。”
清和拨弄着带回来准备分发的礼物,头也不抬。“是啊。”
打开门较为相熟的同辈们都涌了进来,夏夷则尚未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问一声最近如何,就见大家直直冲着清和奔去了。
“诀微长老,这次下山这么久,一定带回来很多有趣的东西吧?”
“清和师伯,上次你们从江南带的桂花蜜糖,这次还有吗?妙罗还想吃。”
“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贪吃……啊,听说长安的绢花精巧漂亮,江南的水粉清新淡雅,不知道清和师叔会不会想到给我们带呢。”
“我想看新出的剑侠风云录,听说最新一本的在长安总店已经上市了,诀微长老有没有记得去看啊?”
“你们也正经点,别欺负诀微长老好说话就没大没小总问些乱七八糟的。那个……师叔,师侄最近试着锻剑,有两样要紧的材料不好找,想想师叔出门一定带回了不少稀奇铁石吧……”
“逸恩你够了,不要看着清和师伯好说话就什么贵重东西都舍得要,再说师伯有好东西一定是先给夷则师弟留着,你不如先问问师弟手里有没有闲置的愿意给你……”
一屋子人叽叽喳喳的,这冷清许久的小院骤然热闹起来,好似残留许久的余烬,其实从未真正灭去,只需一口人气,又燃起生生烈烈的烟火。
夏夷则安静地站在旁边,看他师尊笑眯眯地把每一句话都仔细听着,然后摆摆手,不紧不慢地说,“慢慢来,不要闹,大家都有份。”
他看着清和拿起准备好的礼物往欢欣的师侄们手中递去,自己眼里也随之漾起些说不出的得意。那一件一件便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物件,而是他同清和一起走过的市集,看过的山水,逛过的长街,闲掷过的时光。如今被拆成无数份分发出去,在他看来,便好似有一份甜蜜的隐秘写在层层纸上,忽然被折叠出玲珑的花,换了个样子绽开给天下看,那甜味便不止他一个人能知道。他突然有点高兴。
清和正和颜悦色同妙音她们一群小丫头说话,“姑娘长大了,爱美是人之常情,可咱们修行中人,不可太过张扬,师伯也觉得所谓天然去雕饰,还是朴素点好看。不过到底是小姑娘,若是什么也不给你们带,想来还是不会开心。这些芙蓉膏你们拿着,左右没什么颜色,没事涂在手上,小心练剑生了厚茧子……”
夏夷则凑过去,笑着接过话,“这还是我同师尊出的主意。”
他是想强调,这些心意里,也有我的一份,这是我同师尊一起想出来的——是一起的。然而话一出口,却不知为何,女孩子们都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有几个大胆地盯着他看,有几个微微红了脸,垂着眼睛抿着嘴。
清和歪头瞧了瞧他,心里也默默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气氛好像有一刹那的微妙,然而立即被逸清打断了。夏夷则瞧着这从小就泼辣的师姐突然往那一套新书上扑去,同逸广商量,“我能拿芙蓉膏同你换这个么?”
逸广紧紧护住,满脸的嫌弃。“可这是师伯专门送我的。再说了我一个汉子,要你那个什么膏何用,香喷喷的还惹人笑话。”
逸清眼巴巴瞅着那刀光剑影的封面,眼睛里亮闪闪的几乎要燃起火苗。“我就想看这个。”
二人便讲着条件商议起来,一个势在必得又口齿伶俐,一个顾及着自己是个有风度的汉子,最后那书还是被逸清得意洋洋抱在了怀里。
清和被她那执着模样逗笑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一套话本子,“原来如今你们喜欢看这个。”
“师叔当年喜欢看什么?”逸清转过头好奇地回问道,“当年据说很火的……《冷面剑痴几多情》?《纯真少侠闯江湖》?”
清和愣了一愣,怅然摇了摇头。他想自己当年盘算过的,《暗夜铁匠小紫衣》,《屠猪狂魔在黄山》——不换标题果然是卖不掉的。
“没关系,”逸清安慰道,“以后等师侄有本事了,写了好看的故事第一个给清和师叔看。”
“原来逸清是有如此志向。”清和点头一笑,“倒也未必不可。”
一阵风吹过,夏夷则突然打了个寒战,莫名地,有种不太妙的直觉。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大伙儿手里拿了想要的东西,又说了一会话,吃了些新带回来的点心,才依依不舍又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夏夷则扭头看看满桌凌乱,心想,诚然他师门是很把他放在心上的……虽然这般热情殷切,好像其实也不是单单为了他。
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便看到那拆空的包裹里还落下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样式质朴大方,初看不过平常,再看才发觉那好似是难得的沉香木制成,镂空雕着繁琐精细的花样,锁扣处是温润洁白的上好暖玉。
他觉得好奇,伸手欲拿过来一探究竟,却被清和先一步收起来了。
“师尊,那是给谁带的,漏下忘拿了吗?”
清和回过头,露出一个故意卖着关子欺负人的表情,“不是给别人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夏夷则只好点点头,不甘心地想再问一问,又听到清和笑着说,“那点心下面压着什么,夷则不看看么?”
夏夷则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这才看到点心盘子下面压了一封信,压得死死的,又欲说还休地露出一角,可见还是不甘心,要给人看见的。他随手抽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六个字,“夷则师兄敬启。”
清和大约猜到是什么,高高兴兴凑过来,瞥了一眼看热闹。见那字迹娟秀又稍显稚嫩,果然不出所料,定是哪个年纪不大的女弟子所书。便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想我太华山的姑娘果然敢想敢做魄力非常,亲切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转身去忙了。
留夏夷则一个人愣在原地,尚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呆呆地拆开信看了起来。
情书这种东西,或直白坦荡,或百转千回,说的总归是一个意思,也总归会叫人清楚地读懂明白——我喜欢你。
夏夷则读至最后,心头一跳,手中一颤,好似捏着什么灼烫的东西只想赶紧抛下,又感念那其中一腔诚意不敢轻易扔开,只觉得攥着也不对扔了也不对,急慌慌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这时还未见识过也未经历过许多感情之事,尚天真而稚嫩,将这事看得极郑重,又十分茫然。他回忆起那女孩子的模样其实一片模糊,觉得同他许许多多的师妹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有些不解,想,这便是所谓喜欢么?那字字句句当然是诚恳的,漂亮的,看得人心里也感同身受地有所触动——却并不是为了写信的人。
人间少2013-12-25 00: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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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和放下包裹,收拾好东西,打算着回来第一顿该烧点什么吃一吃……这么转回屋里,就看到他徒弟攥着信,姿势也没变,仍是傻傻站着。
那般懵懂无措,才像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这样子清和从前未见过,此后也再未见,只是岁月里的惊鸿一瞥,教他日后想来也会记得,他那已经很懂得于谈笑中拒人千里的徒弟,亦曾经有十分纯情的时候。
便很有些温柔的爱护从心中生出来,清和走过去轻声问,“有什么想不通的么?”
夏夷则赶紧收起信,又觉得其实多余,抬头去看清和,却见清和眉眼含笑,是十分笃定、毫无顾虑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他就有些生气。
“师尊,”他捏着那滚烫的信,便好似也被感染了些胆量,直直望着清和,“师妹说她喜欢我。弟子便想问,师尊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清和觉得这问题不难回答,然而想了一想,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笃定的答案。他沉吟了一会,“喜欢谁,总归是,想起来就会觉得高兴的事吧。”
夏夷则微微惊讶,“师尊原来其实并不清楚吗?”
清和倒是被问住了。他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好的坏的故事,看过那么多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也被那么多人喜欢过……他明明应该很清楚这些红尘情事,可以很透彻地讲给他徒弟其中的得失心情,告诉他怎么才能游刃有余,怎么才能随心所欲,怎样会更叫人喜欢而自己永不会难过……他那么懂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那当然都是很好,很实用的道理和经验,却不是他徒弟要问的东西。
他徒弟要问的东西太珍贵,他其实,空看透了那些斑斓的表象,却并未曾有那个幸运,真的体会过最真的那层。
他想了很久,直到他终于收了神思凝眸看这徒弟,才恍然惊觉其实答案早就写在了夏夷则眼睛里。
喜欢么,是你一眼就让我看穿的事。
“喜欢……”然而清和觉得他徒弟实在是小,这般年纪大多没有定性,喜欢也仅仅是喜欢罢了。清和虽心中生着欣慰,想等他长大,长得再明白一些,亦觉得若是真的长大,此间心意大概不能久长,终究只能止于年少懵懂。便思忖着缓缓道,“譬如春花随时令而开,秋叶随朔风而落,都是十自然的事。夷则不必于此作过多思虑,顺其本心就是了。”
夏夷则很是愣了愣神,就见他师尊又转身要走了。他对这个答案似乎满意,又似乎并不满意,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扯了扯清和袖子。
“可我既想顺应本心,又很怕失去。”
清和侧脸看了看被紧紧攥住的袖子,定了定神,换了只手,抚慰地摸摸他脑袋。
“不会的。”
他想无论你做什么,想什么,此刻生了这执念,又或者他日放下这执念……于为师而言,都不过是一个徒弟成长中的一段经过而已。
而为师始终在这里。
此刻的清和只觉得自己参透得极透彻,却尚未发觉,这种想法,于自己又何尝不是极深极温柔的执念。
夏夷则眨眨眼,有很多话没说出来,却因着这三个字,用力点点头,笑了。
然而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闲闲地戳着鱼块,清和看着那糖醋的鱼头,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他徒弟尚是半妖之身,若是日后真的喜欢了哪个姑娘……难不成再生个半妖出来么?
清和骤然很有些忧愁。
夏夷则看他师尊突然发愣,便夹了一筷子鱼肉过去,戳了戳他碗沿,“师尊,想什么呢?”
清和叹了口气,觉得这事虽然没法解释,却还一定要特别嘱咐才行。便认认真真看着他,正色道,“夷则,为师有一件事要说与你,虽然有些无理,却不要问为什么。”
夏夷则好奇地抬起头。
“夷则,你虽然差不多到了年纪,今后……却不要随便喜欢哪个姑娘家。”
“……嗯?”
“若是喜欢了,也一定先告诉为师。”
清和说完去瞧夏夷则,本以为这般奇怪的教诲,他徒弟定会揣着不解努力问个明白,却见夏夷则只有满面笑意,似乎十分懂得,十分理解,十分欣慰。
“放心吧,师尊。”
清和隐隐觉得这是哪里会错了意,却懒得再去解释。似乎这样也挺好。
入夜的时候,清和听到院子里还有剑风刷刷地响。他打了个哈欠,终于忍不住推开窗喊了一声,“别练了,夷则,睡吧。”
夏夷则挽了两个漂亮的剑花,冲清和一笑。
大约人最初的爱恋都是这般情形,如枝头最早生出的花,一心一意地,只想攒出最好的模样给那人看,生怕错过,生怕失去。
清和看着那少年攒着劲儿要长大的模样,看着那一脸执着又含蓄的笑意,只觉得这一刻月色太亮,照得人心神终究有些恍惚。
TBC
人间少2013-12-25 00:21:0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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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再不更,整个人都不会好了_(:3」∠)_
19、
于是,一天天的,纵然从时光里渐渐生出了什么陌生而忐忑的心意,日子总还是流水一样缓缓从容地过着。那做师尊的自不用说,年少时本就是无惧无畏的脾气,等到在红尘里浸久了,又变成另一种不拘小节的恣意和洒脱。连夏夷则有时也会想,大约在他师尊眼里,除了禁酒令,什么事,都不算个事。而那做徒弟的又最是矜持谨慎,骨子里稳稳地端着皇子的架子,经过了最初心有余悸的欢喜后,便妥帖地收拾好或忐忑或懵懂的心情,静静地等着岁月流转出新的风景。
这师徒的感情,一时间便如此刻的春末夏初的天气,经过了深雪的酝酿,也早早被春光点醒,自顾自地,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却仍是静默以待的姿态。
晨起一盅茶,晚来一炉香,旦暮相对间,清和只觉得这徒弟越发乖觉懂事,却再也没有什么傻话说与自己听。说不上是失落或者欣慰,清和只是渐渐也有些反思,偶尔也会想同南熏讨论一下,夷则的性情是否过于沉稳压抑,莫非天底下的徒弟们只要长大都这般不可爱么?然而看到南熏顶着面具的脸,多少疑惑都压了回去,想起在育徒这个问题上,南熏最没有好的经验可供参考。
实在闲得无事,也会忍不住和天墉城通上几封信,并不知道执剑长老绷着一张脸,从来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艰难地抬起笔,根本不知道回些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紫胤总觉得清和的道,修得特别风生水起,又格外漫不经心,与别人总是不同。
他想起往年的那些信笺,清和竭力掩饰住兴奋故作淡定地缓缓写道,夷则被他养得怎样脸颊圆软,怎样听话懂事;也曾毫无诚意地抱怨过养徒弟怎样烦不胜烦,徒弟总是黏着自己有多苦,从自己嘴里抢酒喝有多累……诸如此类便是木讷如紫胤也觉得是炫耀的段落。到如今又煞有介事地担忧起来徒弟的情感和个性,紫胤只在想,一来自己没养过徒弟,根本不能懂清和的忧郁,二来他隐约记得自己欠了这师侄一柄剑,便从字里行间生生看出了清和的提醒。于是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笔,转身忧心忡忡地去了剑阁。
当然这种写完自己也会忘记的书信,清和就没指望谁回过。
而这一年的初夏,也到底和往年一样,伴着隐约期待,伴着风荷清露,如一片惊鸿之羽,落在岁时的书册间。
太华终年积雪,然而也有短暂的夏时。到了这时节,沿着太华山道一径走来,暑气一时聚,一时散,一时荷叶生凉泉,一时又飞雪落满天,恍若四季都经遍。夏夷则虽然体质虚寒,总是喜欢下山,却仍是最留恋太华的夏,到了这时候,更喜欢留在山上。
大约也因为,这是他出生的时节。
到了这时候,他便知道,是一年一度,同师尊要礼物的时候了。
他一直觉得自家师门的爱好多少有点儿奇异,比如他那些师伯师叔,不知为何,总爱送些贝壳海螺之类的玩意给他。对此清和的解释是,太华山地处内陆高远,不容易见海,长辈们总觉得海里的东西比较稀罕,所以找来送你。夏夷则看着清和的神情,总觉得他师尊其实颇为无奈,但依然信了,恭恭敬敬地收好,感念长辈们的一片爱意。
然而清和送的东西总是值得期待的。他还记得小时候,清和送过自己一盏走马灯,灯芯里镶嵌的据说是东海明珠,夜色中烨烨生辉,照得灯壁上画面栩栩如生,迷离闪烁,一幕幕流转,竟像山水长卷,怎么都看不完。他那时年幼,夜里自己睡去,有灯在侧,便觉得梦境斑斓温暖,尘世亦值得流连。后来他渐渐长大,刚学骑射之艺的那年,因着太华山势陡峭,未有开阔之地可供驰骋,清和便一口气送了一叠珍贵符灵,都是踏云有声平地腾空的流星飞驹,直教夏夷则兴奋了整整一年,生生把骑术习出了平山踏岳的气魄。连师祖听了亦责怪清和奢侈得不像话,又摇头笑叹,也只有那样看惯富贵的清和,舍得拿这排场教养他那贵为当朝皇子的徒弟。
夏夷则忆起年年这些往事,以前收到礼物只觉得兴奋,而今想来却有了一种踏实的喜悦,心里滋生出一点柔软的悸动,略带甜味,大约可称为幸福。他方明白清和对自己好,是用了心思,真真切切的好。而这份好,他也从未见清和予过别人。那么这便是喜欢吧,他想,即使清和不说,也该是这样。
于是他如今分外期待,也因着太期待,反而有了些不安。大概是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夏夷则默默盘算着自己生辰的那天,怀着期许,又不自觉地压抑着自己的期许。
那天早上其实好像同很多个清晨没有任何区别,夏夷则睁开眼,看窗外一丛修竹,摇曳在晨曦的微光里。山梅花早就落了,却有一点似有似无的幽香浮动着,他眯起眼睛去看,大约是初夏的花,渐次开了。
夏夷则心情突然轻快,洗漱完毕,如往常一样,准备去帮清和沏茶。然而门轻轻响了,他抬起眼,看到清和探头看看他,然后笑着走进来。
“夷则。”
有些惊讶于是夏夷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目光飞快转到清和的手上。那方木匣……他觉得眼熟,恍然想起从长安回来时,清和瞒而不答的似乎正是那物。
“谢谢师尊。”夏夷则迎上去,终于难得露出稚气的模样,向清和摊开手。“师尊今年这样早。”
清和笑着扯过徒弟,夏夷则一愣,手掌便落在清和手心里。便恍然有暖流打在身上,肌肤相触明明是那么平常的事,却又如第一次相见叫人忍不住颤抖。夏夷则眨眨眼,看着清和的侧脸,被轻轻拽着来到桌案前。清和又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
他茫然坐好,隐约觉得今年的生辰似乎有些不同,清和这礼还未出手,就叫人摸不到头脑。然后未及他细想,发间突然一阵暖热,是清和的手指缓缓穿过。
便突然万籁俱寂,又好似有一千只飞驳鸟在耳边啼鸣,夏夷则一动不动坐着,全身的触觉都只凝固在发梢。
人的发其实最无用处,然后又偏偏被称之为情丝,夏夷则不懂这是为何,然而此刻又好像明白。无论何种心情,伴随着手指的触动,都能丝丝入扣地从头顶传达到心底。夏夷则此刻心间一片温柔。
他听到清和感怀地叹息,“已经十五年了啊。”
他便突然想起来,这已是束发的年纪,他是真的快要长大了。
清和拿着梳子,一点点理顺徒弟的头发。他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所以得格外小心,手指绕得很慢,很轻。
缓慢的动作间,他便微微走了神,想起十五年前,他被召进宫里,一时心软,揽上了天家的麻烦事。那一天他这徒弟啼哭着来到人间,眉眼间带着足以被扼死襁褓不为世人所容的妖痕,是他小心地将他抱在怀里,将那股妖气封印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抱他的徒弟,那感觉十五年后回忆起来,依然十分奇妙。柔软的,小小的生命,在那样紧急的时刻,被骤然塞到自己怀里。生或死都在那分秒间,那一刻清和深深地觉得,他是自己的。
然而那初来人间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多大的危险,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将经历怎样的风雨,他睁大无辜的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定定地看着清和。
清和明明白白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下,那大概是被生命最初的纯真所触动,大概是感怀于这孩子的命运,又大概他真的同这孩子有说不清的缘分。清和对他微微笑了,便看到那孩子也笑了回来。
他还记得自己封印得十分小心,生怕用了太多的法力这孩子承受不住,便一点点试探着给这小小的半妖加封,到最后竟比对待一只狰狞恶兽更加疲惫。
红珊红着眼睛看着他,接回自己的孩子。于是尚不知道自己师尊为何人的夏夷则,很早很早就听自己的母妃在耳边认真地说,“你师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十五年后的清和还是那样温柔的神色,时光于他仿若停止,然而夏夷则已经束起头发长成翩然少年。原来时光从无止息,而落在这一刻的,是临窗的一双身影,清风吹动衣角,晨光晕在发梢,无论日后何时想来,都觉得还是那么好。
夏夷则听到清和零碎地叮嘱,“今日第一次束发,便由为师帮你,从今后还要夷则自己来。”
“这发穗还是为师当年用的,上次回长安,难得找了回来,便给夷则吧。虽是旧物,玉色却算难得,为师当年很喜欢。”
“夷则怎么不说话,莫非怪为师送了件旧物吗?……说来倒真是为师自作主张了,要是不喜欢,换个新的也好。”
“没有。”夏夷则终于应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他一直闭着嘴巴不出声,不是因为失望或者生气,而是……矜持的三皇子十分担心,自己一开口,就叫清和听到他心底要溢出来的得意。
很喜欢,他想他跟着师尊学过的那么多或精炼或缠绵的句子,都没有一句能形容此刻的喜欢。
初初束发的少年站起来,满身崭新的英姿,回过头迎向他的师尊。
“师尊,”他看向清和,如十五年前那样专注而天真,“我很喜欢。”
清和微微怔忪,便一下被少年抱在了怀里。
饶是看尽世情,这一刻百味繁杂的感受清和还是第一次。当年襁褓里孩子反过来可以抱住自己,道是一念之差,又连着这些年点滴深情,于是到底成就了一个奇妙的故事。关乎着生命的成长和命运的浩重,他忽然有种荡气回肠的感动。
夏夷则能感觉到清和似乎僵了那么一刹那,然后抬起胳膊,轻轻地回抱了自己。
“嗯。”
TBC 人间少2014-01-20 07:18:3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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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已经是两年后了嗯!提示:大量NPC登场。
20.
转眼又是太华庙会的时候。三月还未到,太华上下已经热闹了起来。采办香火符表的,练习吟经念唱的,负责迎来送往的,张罗道场祭祀的……上到各位长老,下至低阶弟子,人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忙。
周遭城镇便常见身着太华道袍的弟子三三两两下山办事。太华山素来以泽济苍生为任,门下弟子莫不和善有礼,很受远近百姓喜欢。便经常有小弟子被热情地围住问这问那,却也不怯场,接过小马扎坐下,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认认真真讲那山上的趣事。
修道的事,再怎么玄妙,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实则大伙儿在意的,也只是某一两位,比较特别的那谁或那谁。
“是啊,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就在我们山上呢。”
“你们以前见过吗?……对,那时师叔还小吧。说来,师叔两年前才刚束发,这两年已经愈发……愈发好看了。你们没见过吧。”
“当然啦,师叔也会穿和我们一样的衣服。就是这身……可是同样是天青衬月白,师叔穿得就比我好看。大概是诀微长老总是拿上好的衣料叫人去裁吧。”
“对,师叔可厉害可会抓妖怪啦。听说,师叔刚来的时候技艺学得并不好,可诀微长老一点都不嫌弃。诀微长老可就这一个徒弟呢,一定宝贝得很。”
……
对面的茶楼上有二人隔窗相望,看这一众淳朴百姓同这伶俐活泼的太华弟子津津有味喜闻乐道。
看着像个书生的那位揭开茶盖,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狭眼微眯,向对面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笑道,“看来这三皇子,百姓缘好得很。”
玄色戎装的武将仍是凝神远望,若有所思。
“不仅百姓缘,这两年陛下对他,也当真疼爱。”
“是啊,火眼青兰……”那公子轻笑一声,“海外的贡品,一朝上下都还没看清楚的稀罕,转手就赐给三殿下。这倒也算了,又说惠草濯清,性忍而内热,此花颇有三皇子之风。此般荣宠,听说连淑妃娘娘当场都没回过神……呵,三皇子骤然引恨于一身,谁知道陛下是真的瞩意,亦或另有用心?”
“灵臻。”年轻的武将一时绷起面容,左右看了一看,犹自谨慎,“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随意议论,此处人多,你还是少说两句。”
被叫做灵臻的正是江陵叶知府家的公子,他知这好友少年起即入军营,最是正直,也只好摇头一笑。
“灼衣未免太过谨慎,这一路行来,民间种种议论,听得还少吗?”
武灼衣不再接口,只是扭头又向那楼外望去。太华的小弟子正是天真烂漫,有问必答。
“是啊,今年太华庙会,皇上要亲自来拜山呢。”
“有什么惊讶的,我堂堂太华可是道门第一正统,听说历代皇帝都免不了来封山祭神,当今天子要来也是常事。”
“皇上这样看重太华,才会把三皇子放到太华来啊。……也对,也可能皇上如今看重三皇子,今年才会亲临祭祀……唉,你们把我绕进去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个因果……”
叶灵臻手执折扇,闲闲晃了两下,口中自言自语。“太华……三殿下……呵。”
他看向武灼衣,“你瞧,如今连市井巷陌都知道三皇子颇得圣眷,且最是同太华相依相存。这些修仙的方外之人,于政途上倒也颇有眼光。听说那位主持外事的诀微长老一向很有些头脑,果真不假。”
“太华一向同皇家亲厚。”武灼衣摇了摇头,缓缓道,“待到太华,你瞧了那些殿宇的规格等级,会晓得皇家对西岳历来何等重视。至于清和真人……父亲尚在时,也曾提起,他同当今天子的交情,可比这李家的江山更久。”
“那人所图,和你我终究不同。”
叶灵臻微微挑眉,折扇一收,直直盯着武灼衣。“那你说说,你我所图是为何?”
武灼衣是个耿直磊落的军人,回看了他一眼,坦然微笑。“除却苍生之安,亦有家门之耀。”
叶灵臻愣了一愣,未料这好友竟是如此直接,却也再精炼不过。他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想起好友口中的真人,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只是这世间,果真有谁,所图所求,不带一点儿私心么?”
入夜时分,忙碌了一天的太华山终于静了下来。此夜星晴万里,洒下点点碎银,照得山间白雾朦胧,灵蕴缭绕。
“仙气凝三岭,和风扇八荒。”夜色中有少年声音落下,清亮动人,却已然褪去青涩,隐隐有沉稳的霸气。正是夏夷则临风踏月,站于山岭之前,披襟而眺,脚下云涛涌动,颇有龙腾四海之象。
话音落下,更远的地方,清和便回过头来。他指尖有什么莹莹闪烁,泛着绮艳的红光,似是蝴蝶模样,又似是一朵小小的槿花。
夏夷则走近了些,看到那因灵力幻化的花,轻轻问道,“有什么消息么?”
清和摇摇头,弹了弹手指,只有一片碎光散去。他凝眸看着眼前奔涌的流云,衣襟并着发带,随风烈烈飘动。
夏夷则直觉有什么事,然而清和既不想说,他便不问。定定站了一会,看四周仙气缭绕,此处正是聚仙坪,不觉想起往年庙会上一些热闹,勾起了嘴角。
他凝法于指尖,便于黑暗之中生出些荧光变幻的符表。清和正不知思量着什么,眼前忽然翩翩飞来一片温和的光华,好似坐在花树下,春风一过,花瓣都飘洒下来。
夏夷则一边扬着那些符表,一边轻声回忆。“太华奇景之一,飞燕衔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就是在聚仙坪这里,师尊领着我,看那些香客往空中抛着新请的符表,果真如传闻所言,不会下落,随着风在山间盘旋,飞舞得好像花瓣一样。就真的有飞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追着那符表嬉戏,个个都那么活泼欢喜,看得人人都高兴起来。”
“那时我就好奇,到底是真是灵鸟来归,还是师尊你们用了什么法术。”
光质的符表微微闪烁出温柔的颜色,亲昵地绕在清和身边旋转,好似撒娇一般。清和便笑了,抬手轻轻一挥。
像是从远方特意飞来,又好像是凭空出现,叽叽喳喳的,一群飞雀灵活地盘旋在云雾之间。同往日里那些玄色的鸟儿不同,大约是因着夜色,清和唤来的这些都是白羽赤喙,身上隐隐泛着光芒,格外好看。
“小把戏罢了。”清和回头笑着看徒弟,“夷则想看,如今自己也能变出来。”
夏夷则摇摇头,彻底一甩手,那点点光芒便离开清和,飘散远去,被那群欢喜的雀鸟追逐着,好像共舞了起来。
他师徒二人便一时无言,都静默地看着这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明知眼前所见不过是虚无幻象,却都看得十分满足,仿若真的置身于三月花树前,莺歌燕舞,草木兴荣。
武灼衣同叶灵臻爬上山来,远远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
飞雾遮眼,仙云似海,险峰之上皓月之下,是一双并肩而立的身影。云涛在他们面前翻滚,而仙雀追花穿云,叽喳有声,竟于浩渺壮阔中,生出一抹盎然的鲜活之意。
二人一时无言,这般远远看着,只觉较为清隽、发带翻飞的那位,下一秒若是乘风归去,也并不奇怪。可比之凭虚御风,年少笔直的那位,身姿间更多的是指点山河的气魄。
几乎不再需要谁介绍,叶灵臻认定,“那便是三皇子同他师尊么?”
武灼衣眯着眼睛看了会,终于点头。“是三皇子……我于京中亦见过他几次。”
“当真是……”叶灵臻想了想,突然说不出口。眼前所见给他一种十分直观又深刻的感受,他想那样的两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自有一种般配,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真的插在他们之间。而若是少了一个,只余他们任何一人,又都觉得陡然空缺了一半,叫人遗憾唏嘘。
武灼衣并未听叶灵臻说完,等了一会儿,却又好像心有戚戚,轻轻嗯了一声。
清和同夏夷则闲闲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光芒渐渐散去。终于,清和转过头,看了看夏夷则,抬手将一缕被山风吹散的头发掖在耳后。
“叶成楼死了。”
话音落在夜色里,没有任何温度,很快就被风吹落了。夏夷则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同叶成楼和南宫斐然当年不打不相识,此后未断书信往来,这几年下山办事行走江湖,若得机会,总会相聚喝上一杯,渐渐已是颇为相熟的好友。这二位既是绝顶高手,也是武林中颇有分量的人物,无论交游之广泛、消息之迅捷,都给夏夷则很大帮助。如今围绕着储位之争引发的种种愈发凶险激烈,这朝堂之上的争斗,同江湖暗处的勾缠,又哪里分得开。夏夷则虽一直记得清和的话,未主动想过什么夺位的心思,然而难得有这几个江湖之交暗中提醒,总胜过毫无防备。
叶成楼外号“无双公子”,自诩翩翩浊世佳公子,很少与人交恶,那无双二字用来形容他身手,并非徒有虚名。且他有“天下第二”南宫斐然这样的朋友,不容易被人暗算。若是能杀死叶成楼,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而这背后的动机,更叫人不得不深思。
清和见他久久无言,知道他心里来来回回想了个大概。叹了口气,清和拍了拍他肩膀,“是血玲珑罗刹。”
夏夷则点点头,他已隐约猜到。当今江湖风头正劲的,便属此人了。而血玲珑杀人不需要理由,无非四个字,拿钱换命。
有人要买叶成楼的命,又或者,有人要折断他夏夷则还未丰满的羽翼。
纵然他这两年行走江湖已经见过了许多风雨,此刻这久违的杀意再一次逼近自己周围,还是难免有些悲伤愤怒。然而他最是善于控制自己情绪,千言万语都割着喉咙吞在肚子里,抬起头时,只是同清和苦笑了一下。
清和微微叹息,摸了摸他脸颊。夏夷则便伸手攥住清和的手,笑了笑,让自己的脸贴在师尊的手心里,贴得更久一点。
二人四目相对中便很有些温暖和爱抚脉脉流动。这两年夏夷则飞快地长大,那感情也跟着成熟许多。便是没有戳破,也一天天地更加自然地爱恋着。
终于夏夷则放下清和的手,笑了笑,转过身来,向不远处山道上喊了一声。
“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叶灵臻还算机灵,很快反应过来,拽着一时惊住的武灼衣往前走了几步。定了定,二人坦然拱手相拜。
“在下武灼衣。见过三殿下,诀微长老。”
“在下叶成楼。三殿下,诀微长老,今晚好月色。”
这二位名头并不陌生,想来都是随着圣元帝一共祭奠的朝臣,此刻出现,便也不是不能理解。清和微微一笑,“既是朝中贵客,想来是太华照顾不周。”
武灼衣忙道,“真人说笑了。只是我同灵臻恰好得闲,提前两日上山,也算片刻闲情,想着好好领略太华之风采。”
夏夷则抬眸看他二人,点点头。“那二位自便,我与师尊不打扰了。”
武叶二人亦微笑点头,目送这师徒离开。转身时夏夷则突然听到叶灵臻道,“仙气凝三岭,和风扇八荒。三殿下好气魄。”
夏夷则侧头看了看他二人。江陵武家,他心中迅速地回忆了一番,也许是皇子的政治直觉,也许是惺惺相惜的本能——他笑了一下。
叶灵臻看着那二人终于相携而去的身影,同武灼衣点了点头。仰头看一轮皓月,他亦笑了笑。“今晚好月色。”
TBC 人间少2014-01-27 00:56:5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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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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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武灼衣。见过三殿下,诀微长老。” “在下叶成楼。三殿下,诀微长老,今晚好月色。” 捉个虫,这里叶灵臻的名字打成叶成楼了。 血玲珑是罗咤(zha四声),不是罗刹~ -------------------------------------------- 居然这么多虫 捂脸
话说这章的火眼青兰是来自圣元的信 。“昔日吾赐予汝之火眼青兰,今已盈盈浴绽。”
飞燕衔表是华山奇景之一。
NPC都是游戏出现过的,血玲珑罗吒的词条里有说,无双公子叶成楼,天下第二南宫斐然,都是死在他手上。
武灼衣和叶灵臻,江陵NPC已经说得很多了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了。
交代一下这些都不是我二设啦。 人间少2014-01-27 12:12:1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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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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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三日后,天子率群臣驾临太华。仪仗绵延,车马相接,长队如龙如川,惊起四方鸟兽。早有礼官同亲卫先行与太华诸事交接,清山探路,御驾未至帝王之气已扑山而来。
女祖早闭关出世,长老中又有不少女弟子,此等场合终究顾及天子身后的凡俗忌讳,不宜抛头露面。余下几位太过年长,仙风道骨,招牌一般挂着镇山便好,唯清和正值当事之年,又见惯荣华,行事八面玲珑,诸般繁琐,迎来送往,便都当仁不让落在这诀微长老头上。
夏夷则正换好新装,清和终于得闲坐下,一改往日气定神闲,仰头将徒弟递来的茶一口饮尽。便听到夏夷则忍不住抱怨一声,“他倒是好大的排场,把师尊累成这样。”
清和摇头训他,“他是当今天子,诸般礼制皆未逾矩,理当如此。” 夏夷则点头不言,清和又想说那人还是你爹,便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还没回头去看,南熏的话音就爽利地响起。
“当徒弟的心疼师父,倒嘀咕起自己亲爹了。夷则,你这么卖乖,你师父可不领情。”夏夷则一窘,被堵得无话可说。南熏哈哈一笑,看清和瞥了自己一眼,便上下将清和打量一番,感叹起来。
“我太华果真不养闲人,瞧,连清和这酒囊,这几天瘦得连下巴都尖了。师祖她老人家打得好算盘,到底没白收你,居然中用得很。”
清和摇头苦笑,自顾斟茶不理她。南熏一转头,终于看清楚一身华服的夏夷则。骤然愣住,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夏夷则被她看得快要不好意思,清和终于咳了两下,出声唤他。“夷则,过来。” 转身扯过徒弟,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会,伸手轻轻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又理了理层层的领子。“衣服很合适。”
夏夷则勾起嘴角,冲他师尊一笑。
南熏愣回神,指着夏夷则一身盛装惊问:“怎么,你要让夷则领跳祀礼之舞?那你呢?”
清和满意地回徒弟一笑,道,“夷则是我弟子,如今也到了出师的年纪。我么,年岁大了,这种事自然留给徒弟。——我诀微门下,只他一人,也只能是他了。”
南熏又看了看夏夷则,“倒不是不行。可他到底是……到底是三皇子。”
她本要说那是半妖之身,如何能上得祭坛通达神祗,想着夷则就在身边终究咽下,又借口皇子的身份去提醒。这话她本不该当着三皇子的面说,而她一出口,就晓得了清和的用意,蓦然停住,看着清和,二人对视片刻,不复多言。
便有那么一刹那微妙的静,又被夏夷则打破。他微笑着指了指清和,又指了指自己,道:“可我,也是师尊的徒弟。”
清和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南熏看向夏夷则的目光便带了些哀悯。她想,他这样懂事,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终于笑着好好打量了一番崭新华服的三皇子,真心叹了一句,“到底是人靠衣装还是夷则本就生得好……总之不愧是清和的徒弟。江山代有人才出,清和,夷则比的过你当年。”
清和高兴地笑起来。“是吗。”
圣元帝终于率群臣抵至山脚。清和一身盛装早早候于山门,身后是上千弟子肃穆而立,待见帝驾,都随着清和倾身行礼。
夏夷则也在众人之中,俯身跪拜,行君父大礼。他默默看着此刻场景,看着他师尊俯身的背影,心中突然就燃了一团火,血液隐隐地沸腾起来。
这就是天子。可以轻易让太华倾山相迎,让他师尊俯首归尘,这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每一个皇子的心中都盘着一条龙。现在夏夷则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有什么开始苏醒。
筵席之上夏夷则依着他师尊坐在稍远的地方。他二位兄长的母亲皆身份贵重,便是祭天这样的大事也被允伴驾。他母妃却没有这个资格。夏夷则早就看得明白,然而看得再明白,此刻见他二位兄长得伴母亲左右,天伦融洽,心中隐痛仍是只多不少。
然而对着父君和朝臣,夏夷则面色不改毫分,恭敬中带着和悦欢喜。清和拿余光看他虚假笑意,想这孩子城府未免太深。这性子本不为他所喜,只觉得求仁得仁,世情如人饮水,若他甘愿如此,冷暖自有他尝,旁人无话可说。却终究觉得那笑意太过扎眼,心中难免阵痛。
席半大皇子突然开口,指着自家三弟说,尚未见过三弟作道家打扮,如此看来,竟比锦衣绸缎更适合。
那二位妃后本是明争暗斗从来不合,这时却都齐声笑了,跟唱应和,不知三皇子念经本事如何,掐诀又是否像样?他日宫中若有谁三灾两病,可否请三皇子杀只鸡泼碗血做场法事?哦对了,大祭需大舞,三皇子大概只学过跳神,可知六舞为何?
一番调笑不发讥讽贬损,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又端作满脸慈爱,好似不过玩笑。天子不知是无意还是顺势,竟也跟着哈哈一声,看向三儿子,“念唱作法,夷则想来不在话下。”众人便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夏夷则起身回话,笑得圆融自然。“儿臣学艺不精,只会些小把戏,只怕父皇母后看不上。”
他这样无锋无芒,倒好像果真领悟到道门三味一般。暗流汹涌中叶灵臻跟武灼衣对望一眼,皆在心中感赞,三皇子表面平静恬和而情绪敛而不发,风姿英发又稳重从容,若是这样的人为帝,才叫人觉得不枉为臣。
次日便是大典,筵席早早结束,众人皆得沐浴更衣,虔心准备。夏夷则终于回到房中,窗外鸟雀低鸣,夏夷则回身推窗,飞快摘下雀腿上一枚纸卷。
那是淑妃所书,都是说了许多遍的话,教他切勿与人争锋,万事小心,凡事都要听他师尊的话,若是觉得委屈,也只同他师尊说。他母妃又切切嘱咐,如很多年来一直不忘嘱咐的那样,要他不可贪杯,不可流泪。
夏夷则看罢一笑,提笔回信叫她安心。心生想念,便忍不住化了灵力凝于指尖,生生变出一朵小小珊瑚,红艳照人,好似他母妃容颜。然后稍作变幻,又卷入方寸纸页间。在雀鸟腿上重新绑上,抚了抚它背羽,便见扑腾几下,转眼飞走了。
夜色渐渐落下,夏夷则微笑转身,并不知道顷刻后山下传来一声哀鸣,一小汪血泊中那雀腿无力地蹬了最后两下。一朵漂亮的红珊瑚,重重砸落在血污之中。
那人闻到纸上残余灵力,敏锐地皱起眉,若有所思。
“不得贪杯,不得流泪的三皇子……这气息,倒是有趣。”
人间少2014-02-06 16:56:5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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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这有趣的三皇子毫无所察,正借着月色,于院落中最后一次练习祭典之舞。
他再次换上了那件盛装,端方纯正的红色穿在他身上有种罕见的明快。他轻轻地提肩,转身,踏步……落了满身雪一样的月色,只衬得红衣愈发的绮亮。
转过头,就看到清和不知何时靠在梅树边注视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清和这半日着大礼之装,亦是一身绛红色。夏夷则第一次见他穿这样暖的颜色,被月光覆过的脸色也比往日明亮,整个人都似乎拂落了浮尘,生动鲜艳许多。
夏夷则有些怔忪地看着他,微微歪着头,依恋就伴着些久违的稚气流转在眉目间。
清和缓步走过去,笑道,“跳得很好,可是有一件事夷则似乎忘了。”
“祭典并非只你一人,天子要亲身作舞,你只不过是领着众人陪在他身侧,怎好抢了他风头。”
夏夷则想了想,“原是这样。”
清和轻轻抬起手,向后退了两步。“为师陪你再练一次。”
没有谁说话,二人默契地一点头,便同时转身,踏出了第一个步子。
这是六舞中的第一支舞,《云门》 。
传说此舞为黄帝所做,端正闲雅,虽动亦静,舞步中暗蕴诸般教化礼仪,被奉之为乐舞的最高典范。而到了李朝又有所变化,这一朝风气开明,百姓性情多豪放,又颇受胡风影响,化在舞步里就是种种热情明快的身姿。便是《云门》这样的礼乐,也不那么缓重,多了些激烈的节奏,于赤色的衣袂间摇曳出一抹幻想的色彩。
夏夷则同清和,就这样一时静,一时动,回旋摇曳看似轻盈随意,又严格遵循着《云门》的章节。夜风来回吹动宽大的衣袖,衣摆旋开又落下,远远看去像两朵暮色里燃烧的流云。
便在这样层层叠叠、月色和衣袂交织的光影里,对视,转身,再回眸。舞乐总有些神奇的魔性,身体先于心而跳动,却能带动心一起优雅地旋转。二人衣袖不时摩擦相触,流水一样,轻轻拂过又不留痕迹,只在眼底偶尔泛起些转瞬即逝的波澜。夏夷则想,黄帝他老人家当真发明了不错的东西。
他们就这样轻缓地跳着,又并不单调,从散序,入破,跳到歇拍,每一段都有丰富的情节。到最后夏夷则想,或者可以一直这样跳下去,永不停止——便跳到了最后一段,煞。
节奏突然急促起来,二人步伐来回交错,旋转中衣摆高高地甩开。夏夷则于恍惚眩晕中,蓦然停下。
他定了定身,抬眼去看清和,他师尊略有些薄汗,脸色泛红,笑着对他点头。“就是这样。”
身体里还有那么一丝意犹未尽,和湿润的发梢缠绕在一起,被脸颊的红潮催动着,便不受控制起来。
夏夷则习惯地点点头,然后下一刻,夏夷则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动作先于意识,他已经上前一步,微微偏过头,探身的时候对准了清和的嘴角。
大概只有一片花瓣从树梢落下地上那么短暂,又漫长得好像走过了一辈子。
清和睁开眼看了看往后回身的徒弟,他睫毛扑闪得像绕着火焰边颤抖的飞蛾。
然后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坦诚地看着清和。
有那么一刹那夏夷则以为他看到清和犹豫了一下,然而又大概是错觉。清和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好像只是同徒弟跳完了一场盛大而圆满的舞。
“早点睡吧。”清和的声音淡淡的,然后转身回去,再没有说什么。
夏夷则自己站在月亮下,浸透了一身银白的光。他站了好一会,终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而那一次封山祭祀,因着三皇子的卓然风姿,很多年后还有人深深记得。
他们说,祭典那天三皇子红衣似火,便是天子的明黄也压不住那团火焰之光。那是他们见过最有气势,最叫人称赞的一场祭典。
那天之后南熏笑清和,你的算盘,终究是打错了。
曾经于那高台上,作为陪衬的一角和天子一起祭祀之舞的,是当年的清和。他那时离天子那样近,可又避得那样远,高居世外做他的道士。那么他唯一的徒弟,若是继承他的道业和位置,在世人看来,果真也该长留太华,一心问道罢。
清和想起那少年执着相望又略带张扬的样子,终究摇头一笑。他说,我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谁相信,他真的会继承于我。
连他自己也从来没这么期待过。
那一天高台之上,三皇子声音沉稳而清亮,一字一句地念着祭祀的祷词。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道在天地,而法立乎无外,二仪四象,阴阳互根;八卦九章,经纬错综神妙;万物气极,殊异雷城。指十二之门吉凶,有在斗柄;列九六之位,生杀攸司……”
众人仰头看着这最最年少的皇子,朝阳峰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他面容便在光晕中模糊不清,只剩下那一身红衣格外地红。
像火燃起,像血染透。
TBC 人间少2014-02-06 16:57:1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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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四 四月 03, 2014 2:09 pm | |
| 这段要写祭祀查了些资料,虽然也没用上多少。 六舞一般是会跳的,大多只跳《云门》。传说是黄帝做的。 跳这个要皇帝亲自去祭坛跳,然后有人领舞陪他跳。 唐朝的时候女性社会地位提高,皇后也可以参加到祭典中来。这里没写,反正写老大老二的娘跟过来是没问题了。 然后查了下唐朝的舞蹈,大型舞乐结构严谨,散序,入破,歇拍,煞。每一个结构里又分小章节,不过这个也写不着,大家了解下啦 最后那段也是收集的资料上的,道家祭祀用的念词,我就摘了个开头。道家也会跳自己的舞呢其实,核心舞步是步罡踏斗,一边跳一边念唱。脑补起来很喜感就没写w 人间少2014-02-06 18:33:4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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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四 四月 03, 2014 2:10 pm | |
| 那个,楼主是考试去了,但不是高考(。 太久没更了真是……跪下捅自己一刀!
22
江夏城中这几日颇为喧嚣。不时有高头骏马,或三两相约,或一骑独行,飞尘扬沙疾驰过城门。马上人多为短衣剑袖,作武人打扮,偶尔也有一两位奇装异服,显然来自异域。亦不时有佩刀提剑的护卫拥着车轿远道而来,莫不衣饰讲究,冠盖华美,一眼望去富贵袭人,又比一般富家更多一份杀伐英武之气。车马所向,尽指城东。
江夏百姓并不觉惊奇,城东叶家是武林世家,恩怨往来,耳读目染,早已看得习惯。纵武林如何风云变化,生还死灭,不过谈资。茶摊小二冷眼旁观,所思所想,大不过几个茶钱。已是第三日,远客渐渐稀少,日暮天沉,正是一片萧索寂寞里,官道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茶小二抬眼去看,一时愣住。他揉了揉眼,打量着这刚踏入城门银锦灰衣的公子,只觉得说不出的俊逸出尘。他成日里来来往往看过多少过客,越发觉得这人气质不俗。你瞧,那么多远来的武林侠客里,独他这般干净,不带一丝风烟之色,连衣摆上都滴尘不染,好像刚从天上落下一般。
那公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对他笑了笑。这人独自行走江湖,却又年轻得出奇,眼角眉梢里还没留下岁时的痕印,却早早敛去了少年应有的轻狂,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沉着,并着一点隐约的哀痛。
小二愣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亦是城东。
这等角色,他在脑海中数了数,当今武林四大名门里,也找不出一个可与之相比的子弟。
这少年正是夏夷则。太华祭典之后又陪同圣驾在山上耽延一日,待得抽身便同清和相商,急匆匆御剑而来,尚赶得上送好友最后一程。
平日里他要下山行走,清和从来放心。这时却难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允,只是语气里到底流露些难得的挂牵。
他说凡事小心,指尖流光闪过,一个印结在夏夷则手腕上。
夏夷则不知那又是什么秘术法印,不过没关系,他师尊日后总会全部教会他。此刻他将要踏入叶家,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犹能觉得一阵灼热隐秘地跳动在脉搏间。
他往日行走江湖颇为低调,除却南宫斐然和叶成楼,再无人知晓侠义榜上逸尘子是谁。此刻他只身而来,一眼看到南宫斐然,只默然点头致意。叶家府邸内早已站满了人。且不说叶成楼一柄风流扇独步无双,江夏叶家更是声镇武林的名门世家,这般人物,如此背景,一朝身死他手,怎不叫武林人人自危。
满府惨白,伴随着春风摇曳在花枝间的是缟素胜雪,同女眷的嘤嘤哀泣一起,于这暖春时节生生腾起一阵寒意。
夏夷则踏入灵堂,肃然拜别故友。他一现身便引得众人注目,压低了声音猜测纷纷,不知是何门何派,何方人物。有好事者正欲出口相询,南宫斐然先一步向前,“夏兄。”转身向众人解释,“这位夏兄乃是在下与成楼偶然结交的故友,并非江湖中人。”
夏夷则同他退至一旁,虽仍有目光不时打量过来,倒也无人在意。他二人多日不见,未料再逢竟是灵堂之上,便是少年心性坚忍,不轻易伤春悲秋作那无谓之叹,此时终也难免唏嘘。
南宫斐然面色苍白,眼中隐有灰败颓唐之意,同那意气风发的往日判若两人。夏夷则忍住心下种种疑问,开口劝他,“南宫兄节哀。”
南宫斐然轻轻摇头,看了一眼灵堂。“他往日总喜欢穿白。这颜色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此刻才知道,原来其实这样扎眼。”
他说得缓重,字字句句都透着压抑的悲恸。夏夷则心中一动,忽然想,于南宫斐然而言,或许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挚友。
夏夷则不知如何劝慰,想来这样的痛,除非落于己身,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想了想,只轻轻叹道,“叶兄一生虽短,但能有你这样的知己,定觉得此世未枉。”
他这样说着,不知为何,左手已经轻轻覆上右手腕,总觉得那一丝熟悉的气息,还萦绕在身边,便深觉庆幸。
南宫斐然开口欲说什么,话音被一阵忽然的喧哗淹没。风里裹着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人群从屋内拥出,有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吸气声传来。
夏夷则同南宫斐然站得稍远一些,隐约看得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那人原来亦是侠义榜上的常客。
“勾魂使者追无命。”身边有人叹息,“索命勾魂,追者无命,这样的凶鬼恶煞,竟也有今天……”
这名头夏夷则听过。传闻若是被追无命看上,要你三更死,绝不会留到五更,最是个狠绝无情的厉害角色。此时骤然尸抛于灵堂之前,更在这满目素白中平添一阵森然鬼气。
夏夷则听得周围议论,知道原来几日前叶家重金买赏,要血玲珑的人头。追无命一向目中无人,大笑三声飞身不见,道是去索命,如今反把命丧。死狗一般扔给叶家的尸身,无疑是那人一记抽得叶家嘴角吐血的耳光。
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是他……他来了……”
此处高手林立,武林四大世家齐聚相商,竟还有人惊恐如斯。夏夷则想,看来那个“他”,近日是在武林出足了风头,立下了重威。
身边杀气渐重,南宫斐然的长剑似有所感,于鞘内低吟不止,嗡然欲出。夏夷则心中隐忧,急忙拽了他一把。
“南宫兄,不可贸然……”
“我知道。”南宫斐然轻轻摇头。“夏兄不必担心。那人不会于此时露面。”
“不错。”关于此事太华亦有一定了解,夏夷则同清和已描绘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血玲珑罗刹只挑一人独行时下手,但凡见过他的人都已死于他手,活着的无人认得他真容。既是如此,此处高手众多,他既有意隐匿形貌,又无力一次剿杀在场所有人,定不会轻易现身。”
“正是如此。”南宫斐然点头,“还有一点,他若杀人,总得有个理由。一般人只道那样的魔头杀人何需理由,可知杀人费时费力,自然需要缘由——不是大仇大恨,便是大富大贵。”
夏夷则冷笑一声。“是冲着我?”
南宫斐然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坦诚说了出来。“殿下此时独身前来,是有些……冒险了。”
他压低了声音改口喊他殿下,可见是着实忧虑,不得不以君臣之礼来提醒夏夷则保重自身。
夏夷则心中本有话是要说给至交好友,然而一声“殿下”骤然把距离拉开千里,叫他不得不端起皇子的架子,多少肺腑之言,只化作默然无语。
他点头说我明白了,微微惆怅地抬头,看落霞早已浸泡进天幕,化作一片无涯的墨。繁星闪烁,星光落进眼眸里,似乎有流星一闪而过,夏夷则觉得眼睛有些酸。
追无命的尸体被人抬回,人群散去,四大世家的门人相聚厅堂,大约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南宫斐然见夏夷则似乎并无特别的打算,便劝他尽早回山。
“天晚了,殿下可否连夜御剑?若是不妥,且先休息一晚,明早在下陪同一起折返。”
夏夷则自一路御剑而来,尚未赶得及喝一口水。此刻被提醒着方觉疲惫。他虽然年少老成,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从未受过挫折。便是南宫斐然叶成楼这些年长于他、又在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也都堪堪落他一乘,叫他内心里如何不生出一丝笑傲之意。若是尚未见血玲珑之身就连夜退而远走,岂非颇有些不战而屈的意思,夏夷则只是这样一想,就微微有些烦闷。
他又觉得疲惫,于是转过头,同南宫斐然道,“黄鹤楼还开着罢,若是要走……也先歇息片刻,去给师尊带一坛白云边。”
人间少2014-03-29 01:10:4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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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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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四 四月 03, 2014 2:12 pm | |
| 南宫斐然点头道是,陪他一起出了叶府。黄鹤楼下灯火兴荣,因着这两日武林人来人往,比平日热闹许多。酒香四散,丝竹绕梁,伴着江涛拍岸,本是繁华开阔之象,二人却无心欣赏,反而更衬出一腔故人凋零的痛憾。
夏夷则随意啜饮一杯,转头看着窗外奔腾的江水,不觉想起那一年,也是这般临窗而坐,窗外是江南的浩渺烟波。那时的日子还没有丝毫波澜,一日日里总是温柔和闲情,而清和,还会微笑着俯身把他揽在怀里,亲手教他如何剥开一只鲜美的秋蟹。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江楼上,他一边吃着螃蟹,一边看着南宫斐然同叶成楼打得风生水起。而此刻的江声又与那一日有何不同?从江南到江夏,万里千江映一月,奈何故人不成双。
连夏夷则都难免触景伤怀,又何况南宫斐然。他喝得很急,又多,待到夏夷则去劝时,已经是微醺之态。窗外江涛不息,他于醉里忆起那一日,微微笑起来,脚尖一点,飞了出去。
夏夷则愣了一愣,只是摇头苦笑。他想南宫斐然是真的醉了,可惜此刻江波之上,再无湖心之岛供他落脚,再无知己共他剑影来回。
原来过往种种,行经之时只觉平常,回首才知,那都是天时地利成就的缘分。他突然晓得有些事情确实弥足珍贵。
江风依旧不急不缓地吹着,带着湿润的、清凉的水汽。夏夷则突然僵住,手指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杯盏摇晃着被放下。他站立的时候,身形摇晃了一下。
江风里,夹着熟悉的血腥味。
纵身追出的时候夏夷则被悔意折磨得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为什么要让南宫斐然一个人出去?他明明那样小心,一直记得不要落下谁一个人。
循着血腥味一路找去,血迹越来与浓重而希望越来越渺茫。直到他站在南宫斐然倒下的地方,心中那被绝望和愤恨越拽越紧的弦,终于撕扯着发出刺耳的一声,断了。
这是第一次,他的友人,眼睁睁地死在他面前。
也许死亡并没有多么可怕,帮南宫斐然阖上双眼的时候夏夷则想,因为死亡带来的阴霾,都是留给活着的人承受。
他曾于朝阳峰之巅旋转起舞,祭祀高高在上,圣洁伟岸的神灵。而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以活人的生命为祀,以滚烫的鲜血为引,在他身边画出怨毒的咒印。
那是仇恨,痛苦,悔恨,愤怒,恐惧……织就的网,一点点收紧,妄图困住一个少年澄澈的灵魂。
夏夷则索性就地而坐,握住好友仍然温热的手。他看着前路化不开的墨色,声音轻飘飘的,自言自语说给听不到的人。
他说你和师尊一样,都觉得我此时行走于外是冒险。可叶兄是我难得的挚友,我若连最后一别也不能,又如何甘心。
他说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同师尊坐在松树上看你们比试。师尊手里抓着一把松子,有些苦,但别有滋味。
他说师尊,那样的江湖豪情,我体验过了最好的章节,已经应该满足。或许剩下的,并不是我想要的,也由不得我。
他话音轻轻落下,和着鲜血尘埃,揉进深如海的夜色。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暗夜里出人意料地响起。
“夷则。”
他抬起头,看到清和微微皱着眉头,十分焦虑的样子,待同他对视,又长舒了一口气。
“夷则,为师来了。”
他便摇晃了一下站起来,向前几步迎了迎清和。他本是想拉住清和的手,那么清和应该会轻抚过他面颊,拍拍他肩膀,说一声没事了。却不知为何,待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紧紧抱住清和,下巴搁在清和的脖颈里。
“师尊。”他这样喊他,又觉得不够。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觉得任何话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想这样抱着清和,好像只要抱在手里,就永远不会失去。
在那道利刃劈过来的同时,他听到自己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人。
然后他转过身,电光火石间并没有完全躲开,却终究是避开了最要害的位置。又好像有什么力量凭空冲出,把他重重地推向一边,升起耀眼的蓝色火焰将来者包裹。
夏夷则就地打了个滚,抬起眼,看到一个被法术紧紧缠绕的人影。
血玲珑。他想,那一定是他了。
而那法术……所带的气息他不能更熟悉。随和温润是他,九死不悔也是他。师尊,他这时才真正动情地喊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手指上下翻转,只捡那最厉害,最霸道的诀,颤抖着都同清和的法力一起加诸于血玲珑身上。
可清和毕竟不在身边。
受到的一击虽不至致命,却终究不能久耗。而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看着那身影扭动着,在一个一个光阵里挣扎不停,嘶哑的喉咙处咕噜地发出嘲笑的声音。
“是我杀了他们,我还会杀了你最重要的人。”
“师尊?哈哈,原来你想见的是人是你师尊……乖徒儿,可惜你连他的真假都认不得,否则我又怎会有机会杀你……”
夏夷则手心尽是冷汗,长剑依然攥得沉稳。“那不是师尊。”他看着穷途末路的敌手,“师尊身上没有血腥味,我知道的,那不是他。”
“呵呵,可惜你意识到得太晚了……咳……咳……”
夏夷则冷冷看他,“不算晚,至少,足够料理得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什么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血玲珑骤然大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怪物……”
然而这声音终究淡了下去,随着夏夷则最后劈下来的一剑消失不见。夏夷则四顾良久,终于确定那人已经不见的时候,长剑叮咚脱手,他整个人突然委顿于地。
闭上双眼之前他想,可是师尊,我是真的想,那样抱着你。
夏夷则睁开双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并没有睡醒。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再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是醒着的。
这样华丽的卧房……是什么地方。
夏夷则慌乱坐起来,渐渐回忆起昏厥之前的种种。南宫斐然……师尊……苦痛和愤恨一起涌来,他抱住痛得几乎裂开的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轻柔地响起。
“你醒了?”
眼帘里映入一个女子,说不上年轻,也说不上漂亮,却耐看得很。
她有些自来熟一般,微笑在床头坐下。“别慌。你受伤躺在路上,是我叫人把你捡回来的。”
纵然有些不适,夏夷则还是郑重一拜,“多谢夫人。”
那女子笑着把他按回去,“好好歇着。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夏夷则心中疑惑,直直望着他。“可是夫人如何知道我晕倒在路口。暗夜僻静,窄道无人,莫非夫人一直跟踪于我?”
女子仍是笑,摇了摇头。“你刚进叶家,我就注意到你了。见你和叶成楼一起出去,久久不归,定是出事,这才暗中派人去找。”
“因为你身上,有清和的印记。”
夏夷则惊诧非常,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复杂。“便是修为高深的长老,也不会轻易看出师尊的术法痕印,夫人竟有如此道行……”
“不是。”女子又笑了起来。“我哪有那本事,不过是……清和的气息,我也很熟悉。”
忽然觉得这一室的暖意都骤然抽走,女子的笑容被冻在脸上,空气中是无法忽略的寒意和压抑。
夏夷则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TBC
人间少2014-03-29 01:13:0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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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了个BUG
女子仍是笑,摇了摇头。“你刚进叶家,我就注意到你了。见你和叶成楼一起出去,久久不归,定是出事,这才暗中派人去找。”
叶成楼→南宫斐然
每次都是把叶成楼弄出来啊我的脑子(。
人间少于2014-03-29 01:19:5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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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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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只能摸鱼写文QVQ 这几章跑跑剧情
23
夏夷则刚刚伤了一场,面色还苍白着,气息亦不平稳,本是难得病出些羸弱的少年样子,可这般沉了颜色,却又顿生了一番沉郁冷傲的气势,也就丝毫不显得稚嫩。
那女子不由愣住,仔细端望他一会,摇头轻笑。“你绷住脸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当年的清和。……可到底还是孩子。”
不知为何,她这样的话,夏夷则听在耳里尤其觉得不快。面色倒也依然未改,只淡淡的看着她:“夫人同我家师尊,原来是旧识。”
“师尊?……”女子眉头轻挑,恍然惊叹。“我就说,如何你身上清和的气息这样重,原来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她好像突然感兴趣许多,眼神灼灼,把夏夷则看得几近不好意思。“你从小跟着清和,果然灵蕴丰沛,不落凡俗。”
夏夷则听得出她提到清和语气敬重且推崇,心中愈发好奇而忐忑。“不知夫人……”
女子笑意愈发深了些,“我确实与清和真人相识已久。只是这等小事,想来于清和而言不值一提,清和未同你说过,也不奇怪。”
她想要接着说什么,却又生生止住,眯起眼睛笑盈盈看他。不知为何,夏夷则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带着不同寻常的审视和好奇,不似一般人那样尊重。他贵为皇子,师尊于道门亦是地位高重,这些年虽不至于被奉承巴结,众人看向他时也多是客气礼敬,全不似这位夫人此刻这般微妙。
“至于如何相识……”她仍是笑,却端了架子。那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干练角色,终究带着一身骄傲娴雅的气度。“你自己去问清和吧。”
夏夷则便不多说什么,此刻念及清和,胸腔内突然一紧,莫名地一阵揪心。他回忆起之前与血玲珑交手的情景,知道那一瞬间定有清和相护。若是有所感应……想得多了,便不免焦虑惊疑,他不知道为何师尊此刻却一个消息也未传来。
他骤然坐起身,只想快点回去。那女子似乎看得比他清楚,开口劝他,“你是担心清和么?倒也不必过分忧虑,你家师尊是怎样的本事,你岂不最清楚。”
“说来清和如今行事当真愈发不像话……若是你真有什么躲不过去的灾劫……他便能真的不要命了么?”
夏夷则本是糊里糊涂的,耳畔忽然听得这一句,好似雨夜里一道闪电,眼前一片透亮,又伴着颤抖心悸。
“你说,师尊他……”
女子扬起下巴,冲夏夷则手腕瞥了一眼。“你不知道么?那个印,难道不是他给你的。”
“那是……”
“千里同归。”女子脱口而出,却见夏夷则一脸诧异迷茫。“……哈,这样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告诉你?舍身换命,千里同归,不正是你太华的不传秘术。下印者以自身灵力将二人气脉相连,此后你若受难,则大半转由他代受,便是千万里之遥,也是生死相连。”
话音说得轻巧平淡,然而一字一句落在夏夷则心头,却有如千钧。又好像是细密的针,绵绵地洒下,直到有血珠冒出来,才惊觉心头如何滚烫地掀起出壮阔的波澜。
夏夷则已经不知道,是该先担忧清和到底生受了血玲珑多少煞气,还是该先惊讶,居然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时候,清和轻轻巧巧,随随便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把气脉命数都连在了一起。
女子见夏夷则半响无言,看上去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可爱,不由得想笑。她大概能理解夏夷则的惊讶,即使是个旁观者她也体察到清和这一念过分的执着。这符印多少年没有人用过了,一则所耗法力太甚,二则……便是太华门下出尘傲物生死为轻,也不是谁都能将命数轻易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清和啊清和……这一辈子,是否太过多情了些?”
叹息刚落,夏夷则尚来不及探寻这话里的意味,只听门外一个熟悉声音响起,犹带清浅笑意。
“谁又在背后说我?”
屋内的二人深吸一口气,俱是惊喜无言,只齐齐回头。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带起一阵风。青黛色的衣摆在风里曳动,素色飘带从头顶飘落,扬起来贴近了脸颊,又垂下。
“师尊。”夏夷则一颗心稳稳落下,既感动又酸涩,一声师尊出口,不觉已拖出些缠绵眷念。命运终究手下留情,他紧紧地看着清和,从头到脚,从发梢到指尖,在心里一遍遍说,他还好好的。
而另一端,那刚刚还谈笑怅叹的女子突然敛眉肃容,敬重地看着这久违的来人。
“吾主。”
夏夷则震惊地侧过头,看到这锦装华服的骄傲女子,郑然屈膝一拜。她谦卑地垂下头,只有闪亮的金步摇挂着溢彩明珠,在鬓边来回摇曳。
“你……快起来。”清和措手不及,只得摇头苦笑。“你这是做什么。”
夏夷则眯着眼睛只是看,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了。
“你如今是庄家的掌事夫人,”他听到清和这样说,“山人如何受得起。”
庄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这才起身。“多年未见,”她只端望了一眼清和又垂下头,“真人依然风姿卓越。”
清和笑了笑,“此次小徒遇险,还要多谢你相助。”
“只是顺手罢了。”她再次摇头,“有这样的师尊这般不要命地护着,徒弟又能有什么险。况且你这徒弟还出息得很。”
这样说着,便都看向夏夷则。清和自进屋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眼他, 这时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却默然间都移不开眼。
那庄夫人看他师徒二人如此神色,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自己待得太久,是该回去了。
屋里生着香,然而随着庄家夫人的离开,那香味似乎淡了几分。清和在夏夷则身边坐下,仔细看他。
“好在没事。”他终于是笑着点点头,“叫为师虚惊一场。”
夏夷则闷闷地想,那么你自己呢。可又想着再多的惊险,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转了话头。
“我没事。……师尊,那就是香灯庄家的夫人么?”
“不错。”
“……她怎么会以师尊为主……”
“夷则没发现吗——她是只妖。”
夏夷则睁大眼睛,这时才惊觉自己有些迟钝。那人能辨认出他身上清和的灵力,也坦然自己熟悉清和的气息,那当然是因为她就是清和拿灵力与之约契的妖。
灵契这事并不难,清和明明教过他,只是他从未用过,也未想到清和原来真的与谁订什么灵契。
夏夷则一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皱眉道,“师尊,你都从未告诉过我。”
清和奇怪道,“这样小的事,若无必要,根本不值一提。”
夏夷则哑然不答。他想,于师尊而言,那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灵力,于那女子而言,分明此生难还的恩情。这其实不怎么公平,他师尊或许只是心之所至,随手而为,别人却为此感念了一辈子。
何谓多情,原是无情。
他心情突然低落得很,什么都不想说,便听清和说那只妖的故事。原来那只麝妖本要报恩,却扎扎实实看上了那家的人。化成女子动了好一番心思几番算计谋划,眼见就要功德圆满,恰恰就被清和遇上了。
“那麝妖伶牙俐齿,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我若坏她姻缘,做鬼也不放过我。”清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想笑,“可我一个道士,又怎会怕鬼。她又问我可知情字如何写。我想那大概是不易写,然而纵然艰难,她亦没有用过旁门左道。如此能修成正果,倒也算难能可贵。我见她不曾害人,便定了灵契,成全她一片真心。”
夏夷则听着,亦觉得是尘世间十足圆满的一个故事。庄家的云雾香灯名满天下,便是因着那一丝如梦似幻的香味,谁又知那香雾背后是一个妖怪百折不挠的痴情。万幸那麝妖遇到的是清和,夏夷则想,千百个除妖的道士里也难找一个,如清和那般心慈又明理。他知道这世上什么难得,什么值得怜惜。
于是夏夷则小心翼翼地开口,心理已经做好了准备。“师尊,”他问,“除了庄夫人,你是不是还与别的妖订过灵契?”
清和微微歪了头,真的开始认真算起来。夏夷则看着他一本正经回忆的样子,讷讷把头扭到一边。“好了师尊,我知道很多……不要再数了。”
清和忍住笑,垂眼看他,“费不了多少灵力……不必担心。”
夏夷则明白,那点灵力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点施与,他怎会担心。他只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望着清和。
“师尊,日后有时间,把那些妖的事,都一一说给我吧。”
那应该是很多斑斓的故事,恩怨冤孽,情长恨短,因缘热闹,清欢冷落……倒映出的是他师尊在尘世流连的踪迹。
纵然逝者如斯,夏夷则也想伸出手,努力抓住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光阴。他才知道喜欢一个人能变得多么贪心。
清和说好,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下。那么多妖怪的故事说过去,他想,总有一天,终会说到眼前的这一只。
而同他的牵绊,早已超过了任何灵契。
TBC
去吃饭 这章还没完 晚上回来更
人间少2014-04-03 12:47:1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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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五 四月 11, 2014 12:14 pm | |
| 这般言笑了一会,二人都微露倦意。清和并非御剑而来,乃是用了瞬移的法阵。太华与江夏迢遥千里,山川相隔,若是平常也不在乎,可这时他刚刚代受过一身的煞气,这般耗用灵气,是有些奢侈了。
夏夷则见他脸色渐渐黯淡,只当是未得好睡,伸出手来扯了扯他袖子。“师尊,我累得很,再陪我睡一会罢。”
清和道好,抬手摘下了发冠。头发水一样落下来,同修长的眉目连在一起,缭绕出一种异样的倾颓之色。要解开外袍的时候清和突然止了动作,抬眼恰与夏夷则目光相接。夏夷则正看着他,很自然的,这时他半躺着抬起头,便只能望着他,平静而含蓄。然而清和似乎有些无从解释的尴尬,他笑了笑,转过身,外袍这才缓缓脱下。
夏夷则不动声色,乖觉地转过脸,阖上眼睛,听到清和掀开被子在身侧躺下。
“天要亮了,不能睡太久。”
夏夷则模糊地嗯了一声,似乎是已经睡了。
呼吸声渐渐绵长均匀,在一室静谧里融在一起,窗外漆黑不见星月,正是将晓时候,夜色暗无边际。这一刻的宁静和松弛,似袅袅漂浮的梦境随时会破碎,越安稳,越叫人心悸。
夏夷则在漫涌的思绪里睁开眼。夜色浓重如深墨,却盖不住那双眼眸里的光。
他口唇微动,无声中念了个催人安眠的诀。他想这也许是一种触犯,却没有丝毫犹豫。转过头他看着清和的侧脸,那样纤长的眼睫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夏夷则好像从没见他睡得这样沉过。
手臂轻轻抬起,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几下,却只是堪堪悬落在清和面前。隔着一层微凉的空气,夏夷则在咫尺之外描摹过他的面庞。到底是师尊啊,他想,不知道是因为惆怅还是满足,他叹了口气。然后,很突然的,急转向下,他伸手挑开了被子。
清和睡得很安稳,素白的中衣因着呼吸微微起伏。细致讲究的白棉,织着流云暗纹,细看时却有什么格外扎眼。
像是雪地上落着几瓣旧了的梅花,暗红的血迹凝在衣襟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夏夷则只是盯着那血迹看,面沉似水,无惊无怒。这般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万顷波澜掀过时,几乎生了一念杀意。
夏夷则并不糊涂。从小心思细腻九曲玲珑,他如何不会怀疑清和为何迟迟方至,更不说眼底掩不住的倦意。直到看着他卸衣转身的一瞬间——清和大约不知道,他那敏锐的徒弟心中已是鼙鼓动地,猜测出七八分。
能将他师尊伤到如此,他想,叶成楼,南宫斐然,追无命……死得应该极其干脆。
那些干涸污浊的新血和烟波浩淼的旧事,多年后终于明暗相接,铺展成一卷从未停止的,关于阴谋和杀戮的暗章。夜幕背后的狰狞面孔早就在岁月中潜伏太久,磨尖了爪牙,毒淬了利刃,踏着汹涌弥漫的仇怨,从森森白骨中走来。
只是这时的他虽明白,却还并未有真正痛彻的认识。对于别人,对于自己,他知道得到底太少了。
清和醒来的时候,有曦光照在脸上。他坐起来,一眼就看到窗边的夏夷则,长身玉立,背对着他站在一片曙色初动里。
灵鸟扑扇着翅膀,在窗外旋转了一圈,朝未知的方向飞去。
“夷则。”清和喊他一声,“你醒得倒早。”
夏夷则回过头,见清和神色如常,并未察觉什么。“师尊,”他指了指窗外,“我刚在给母妃写信。她许久未给我回信了。”
“她圣眷正重,想来是忙。”清和这样安慰他,心里明白,接二连三的变故,生生死死,这徒弟嘴上不说,到底也有脆弱的心境。人不管长到多大,真的难过了,总是马上想着娘。
夏夷则点点头,见清和欲起身,便又转身望向窗外。街市上已经行走着些神色惊疑的人,远处有马蹄声声动地而来。南宫斐然也死了,消息飞快地在武林传开,不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然而今后的江湖,夏夷则想,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师尊,”他轻声问,语气冷静而平淡。“那些人,是一定要我死么。”
“我还记得小时候捡过一只灰扑扑的小雀。宫人势利,没人陪我玩,只有它肯听我说话。我把它藏在身边,把喜欢的点心都留给它。母妃却让我放了它,说我对它好,未必是真的对它好。我听不懂。直到有一天,我那两个兄长,把它……我便明白了,我本不该喜欢上什么。”
“蒙师尊庇佑十余载,无有一日不太平顺遂。浮云白日,安稳闲驰,山中无甲子,险些把那些幼时就知晓的道理,都白白忘记了。”
清和静静听着,并没有怎样讶异或悲喜的神色。“所以,”他终于接过话,“夷则是想说什么?”
夏夷则转过身,看向清和的目光既专注,又迷茫。“可是……”他说,“我既知身涉万险,却仍然无法不喜欢那人。……师尊,弟子不曾有过惧怕之心,然而就在刚才,得知他因我受累,弟子竟当真有些害怕。”
清和长眉轻蹙,神色终究有了些异样。他一路看着他长大,从未知道夏夷则也有怕的时候。他又想起昨夜,自己从剧痛中醒来,生生咳出一口鲜血——那一瞬间心头骤生的陌生寒意,原来也是怕。
因缘际会,心有余悸,他想,那就是所谓的情么。
于是夏夷则看着他师尊沉吟了一会,终于轻声答他。“不用怕。”
“你喜欢的那人又不是什么灰雀,似乎还无需你去担心。”
夏夷则愣在原地,突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像三九天里喝了一杯滚热的酒,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的散发着通透的暖意。他不知道自家师尊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他想笑,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清和看着这徒弟被一句话弄得几乎茫然无措的样子,终于摇头笑了。
“不用怕。”他重复了一遍,像个关于一生一世诺言,坚定,又温柔。
夏夷则点点头。他想这时候应该有一个拥抱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很煞风景的,鸣镝声响,寒风凌利,一箭破空而来。清和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再回头时,只见箭羽犹自颤抖,箭头深深没在窗棂上。
清和眼神扫过窗外。杏花枝头,杨柳春风,庭院深,高楼重,不辨来人隐没何处。
“走吧。”清和抬手画了个阵。“他在暗处,我们吃亏。”
“无耻。”夏夷则差一点就要抱住他师尊了。
一时光华大盛,耀目闪烁过后,二人不知所向。
再睁开眼时,夏夷则发现并非身在太华,却是一片浮华街市。他想莫非清和灵力已经不济如此,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只听清和不紧不慢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夷则,先跟我去找个人。”
“百战不殆……师尊是要做什么……”
“砍了血玲珑。”
“师……师尊?!”
“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夷则,你到底走没走过江湖?”
夏夷则终于明白,他喜欢的人,果然不是个可以随便担心的角色。那是柔和雪色下,一柄清洌的刀锋。
TBC
人间少2014-04-04 17:39:1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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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开心!!!!!!!! 要出本!!!!!!!!!! 24
南熏自从清晨起来就觉得有些头疼,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耳听得门外不知什么鸟雀叫个不停。
“是乌鸦吗,一早就闹成这样,今天大概没什么好事……”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小徒毕恭毕敬,领着一位仙骨磊落不染片尘的人物踏进院落。
一袭紫衣更衬得三千白发如雪,那人目光迎上来,微微皱了眉,显然是听到了南熏的嘟囔。
便赶紧把余下的话头咽了。南熏笑嘻嘻迎上去,“紫胤,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紫胤脸色不太好。已经很久了,南熏几乎从未见过隔壁家的执剑长老露出这样的神色。她看着他目光,示意小徒弟退下。二人进屋落座,紫胤衣袖轻轻扫过桌椅,便带起一屋子无风自动山雨飘摇。
“秦岭出事了。”紫胤话音仍是一贯的平静。他脸色不好,可一向也冰冷惯了,南熏一时便也摸不清究竟情势到了什么地步。
“清和呢?”待到这句,才隐约有了些情绪。“我刚从他那来。院落大开,人却不在。”
南熏心里犯了嘀咕,当着紫胤的面却还是说笑。“清和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随性惯了,定是趁着夷则不在,下山喝酒去了。”
紫胤点点头,“原来夷则也不在。”到底没有再多问,只和南熏商量起秦岭变故。
南熏只略微听了几句,神色便郑重起来,明白紫胤为何这样急促间亲自来找清和了。
既是事态逼人,南熏焦急起来比紫胤更甚,正见逸音来添茶,脱口便问,“清和长老呢?今天可有人看见?”
逸音看看南熏,又看看一脸寒霜的紫胤,话音出口几乎带着颤意,“弟子不知,可,可逸恩昨晚在丹房值夜,说是看见了……”
听到丹房二字南熏心里当下一沉,“快把逸恩叫来。”
逸恩对清和向来钦敬爱戴,早就憋了一肚子隐忧,此刻见了师亲长辈,几乎哇得一声哭出来,把昨夜清和来找药那情形——脸色如何惨白,嘴角如何带着血——说得绘声绘色。
他说一句,南熏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到最后只剩一室诡异的静谧,谁也说不出话来。
终究是紫胤淡淡开口,问清楚清和到底拿了哪几味丹药。南熏脸色稍微缓过来,挥了挥手,对逸恩道了一声去罢。
“可是师叔祖,”逸恩怯怯看她,“清和师叔……不会有事吧……”
南熏垂着眼睛看不清喜怒,不知是气是真。“能有什么事,他命大得很!”
待到小徒弟走干净,南熏这才转过脸,“叫你看笑话了。”
紫胤倒是不以为然。“他不是一向胡闹惯了。”
话虽是实话,到底是自家师侄,在太华地界上还轮不到别人说清和的不是,南熏这样想着,重重哼了一声。
紫胤不了解太华向来护短的传统,接了一个眼刀,有点莫名。
他自然不会在意,只是奇怪,继续问了起来。“听上去只是伤得急,倒也不算太重。只是他人在太华,竟也能受伤……是因为夷则么。”
南熏无奈道,“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我同你一样不清楚,想来……能叫清和如此,也只能是夷则了。”
紫胤了然。“难怪他这样不自惜。你太华讲究万事顺其自然,盈缺随缘,便是伤至元气也切忌急补,只清静修养,譬如川流归墟,自能缓缓康愈。……我记得那年他九死一生,都未肯吃药。”
这道理连紫胤都知道,更何况南熏。她长叹一口气,拿这师侄没有任何办法。“是啊,不肯吃药,”南熏回忆起当年,摇了摇头。“顺其自然……说得好听,你也知道的——其实是怕苦。”
他二人毕竟年长清和许多,一天天看过来,总是怀着些长辈的纵容爱护。紫胤想起当年清和的任性——实则今日也没有改掉多少。不免抿了抿嘴角。
“他是被宠坏了。”南熏懊恼道,“就算如今做到了长老,养了徒弟,也还是被宠坏的。……也把徒弟往坏里宠。”
紫胤想了想,觉得太华实在有意思得很,在心里轻轻笑了。
而此刻这被二位当做小辈念叨着的诀微长老,倒真的找了家店换了一身衣服。素白羽缎,窄袖圆领,外罩天青色织纱襕衫,束一道碧玉银带,垂着梅花丝绦。——好像生生变了个人。
夏夷则想,原来清和年轻时是这个样子。他走过去,低下头,帮他抚好流水一样的衣穗,如很多年前他们初见那天一样虔诚。很多年过去了,待他长得高大,这动作便成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在清和觉得不自在之前他起身后退,看着清和微笑。“师尊,”他眼睛亮得像是有灯烛摇曳,“弟子好久没见你换常服了。”
清和随意理了理衣袖。“一会儿去得一个地方……还是穿常服的好。”
夏夷则好奇起来,跟着他师尊一起出了裁缝铺,二人的身影很快融在一片喧喧嚷嚷的闹市人流中。
穿过街角巷陌,身侧楼宇渐渐华丽,路面也渐渐冷清。夏夷则瞧着那朱门和飞檐……他心里有数,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正是上午,自然冷清无人。可要是到了晚上,满街红灯照眼,丝竹咿呀不绝,脂粉香气甚至能扑面盖住酒味——无非大同小异,哪里也都有这样一条绿柳朱门的章台路。
风一吹,柳絮飘在空中,迷迷蒙蒙的一片,清和锦衣华带的身影似乎变得陌生而模糊了。夏夷则只是静默跟着。
就是这样一片寂寥里,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同这地方所有的女子一样,有着款软的腰肢和曳地的衣裙。她垂着头,看不到眉眼,只有满头摇晃的珠花。她带着太强烈的脂粉气,便遮掩住了另一种腥甜味。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人都停了下来。有笑声从粉面下渗出来,那本该是柔美动听的嗓子,却尖细而阴毒,像一条湿滑冰冷的蛇,幽幽地缠绕在耳边。
“道长,三皇子。”女子终于抬起头。“这么早就来,真是好兴致。”
就算换成了另一张艳丽的面容,夏夷则也认得那双嗜血的眼睛。
他要张口提醒,清和已经先一步抬手扬起了拂尘。白马尾迎风散开,带起无数道银光从空中落下。起手便是绝决的压制,看上去却只如下了场缠绵细雨一般。
夏夷则早已跟着拔剑,二指并立,凝神念诀,指尖在剑身飞快抹过,带起一道耀目的辉光。清和从不佩剑,自然也不用剑,夏夷则还是第一次见他用拂尘。
徒弟的长剑锋芒锐利,紫电青霜穿云破月,转身,回勾,挂劈,反刺,带起一阵阵剑意,潇洒如流云出岫,凌厉似长风破浪。师父却只是一柄柔软拂尘,绵绵不绝中自有一番韧不可破。白尘扬起落下,大开大合看似随意,却在洒脱飘逸间步步紧逼,宛如一道看得见,又勘不破的漫天密网。
血玲珑——也许这副形貌才当得起这妖娆的名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有力的联手。武林中不乏成双入对的组合,却没有谁能将他逼得这样喘不过气来。剑气如虹是正面厮杀的强攻,而每一个可能被破开的间隙里,都有另一人绵密不绝的保护,并着如有万钧的压迫之势。
“她”一步一退,却还是笑着的。“两个打一个,”水蛇一样的腰肢骤然扭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堪堪避过了夏夷则的长剑。“好不要脸。”
于是下一秒,好像是为了配合那桀桀的笑声,剑锋骤转,劈开的却只有一片灰白的烟雾。
清和蓦地一愣,脑中突然有什么轰然炸开。情急中拂尘翩飞,抬手布阵,转瞬间一个又一个精绝法阵连环落下。夏夷则呆住,看着那白衣身影踏步如急舞,衣摆烈烈扬起,白尘散开同发丝缠绕不分,面容便若隐若现在风里,一时飘然如仙。
到处不见血玲珑的影子,只有笑声无处不在。
“好漂亮的追风赶月,难道清和真人名传宇内,真叫奴家一饱眼福。”“她”尖细的嗓子这样自称,直听得夏夷则汗毛倒立,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可惜还是晚了。诀微长老太久不来,竟忘了路要怎么走,呵呵,呵呵……”
“我知道你要去找谁。呵呵,这么漂亮的公子,找的却是别人,奴家可是会吃醋……那奴家……只好自己来找公子了。”
夏夷则提剑四顾,不知是因为剧烈的消耗还是这话音实在怪异难忍,他有些难以抑制的晕眩。脑中像是被什么搅动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刺痛。他突然懂了,这根本不是现实,这条无人的街,这些死气沉沉的烟柳,这空荡无人的诡异静谧……他和清和,怕是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对方设下的幻阵。
他终于心惊,回头去看,才发现清和的脸色苍白如纸。
那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法阵,若是他自己,大概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布得出来,然而此刻像是最简单的符签,不要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在他们四周,一刻不停。
夏夷则又忍着脑仁剧痛再往外看去,才明白,是在这些这些华丽而古老的一个个圆圈里,他们才得以避开的是什么。
TBC
这章还没完 继续摸鱼 ( 说晚上更完还有人信嘛www 人间少2014-04-11 14:14:1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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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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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一 四月 21, 2014 7:27 am | |
| 补完这一章 前面一段略有小改
24
南熏自从清晨起来就觉得有些头疼,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耳听得门外不知什么鸟雀叫个不停。
“是乌鸦吗,一早就闹成这样,今天大概没什么好事……”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小徒毕恭毕敬,领着一位仙骨磊落不染片尘的人物踏进院落。
一袭紫衣更衬得三千白发如雪,那人目光迎上来,微微皱了眉,显然是听到了南熏的嘟囔。
便赶紧把余下的话头咽了。南熏笑嘻嘻迎上去,“紫胤,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紫胤脸色不太好。已经很久了,南熏几乎从未见过隔壁家的执剑长老露出这样的神色。她看着他目光,示意小徒弟退下。二人进屋落座,紫胤衣袖轻轻扫过桌椅,便带起一屋子无风自动山雨飘摇。
“秦岭出事了。”紫胤话音仍是一贯的平静。他脸色不好,可一向也冰冷惯了,南熏一时便也摸不清究竟情势到了什么地步。
“清和呢?”待到这句,才隐约有了些情绪。“我刚从他那来。院落大开,人却不在。”
南熏心里犯了嘀咕,当着紫胤的面却还是说笑。“清和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随性惯了,定是趁着夷则不在,下山喝酒去了。”
紫胤点点头,“原来夷则也不在。”到底没有再多问,只和南熏商量起秦岭变故。
南熏只略微听了几句,神色便郑重起来,明白紫胤为何这样急促间亲自来找清和了。
既是事态逼人,南熏焦急起来比紫胤更甚,正见逸音来添茶,脱口便问,“清和长老呢?今天可有人看见?”
逸音看看南熏,又看看一脸寒霜的紫胤,话音出口几乎带着颤意,“弟子不知,可,可逸恩昨晚在丹房值夜,说是看见了……”
听到丹房二字南熏心里当下一沉,“快把逸恩叫来。”
逸恩对清和向来钦敬爱戴,早就憋了一肚子隐忧,此刻见了师亲长辈,几乎哇得一声哭出来,把昨夜清和来找药那情形——脸色如何惨白,嘴角如何带着血——说得绘声绘色。
他说一句,南熏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到最后只剩一室诡异的静谧,谁也说不出话来。
终究是紫胤淡淡开口,问清楚清和到底拿了哪几味丹药。南熏脸色稍微缓过来,挥了挥手,对逸恩道了一声去罢。
“可是师叔祖,”逸恩怯怯看她,“清和师叔……不会有事吧……”
南熏垂着眼睛看不清喜怒,不知是气是真。“能有什么事,他命大得很!”
待到小徒弟走干净,南熏这才转过脸,“叫你看笑话了。”
紫胤倒是不以为然。“他不是一向胡闹惯了。”
话虽是实话,到底是自家师侄,在太华地界上还轮不到别人说清和的不是,南熏这样想着,重重哼了一声。
紫胤不了解太华向来护短的传统,接了一个眼刀,有点莫名。
他自然不会在意,只是奇怪,继续问了起来。“听上去只是伤得急,倒也不算太重。只是他人在太华,竟也能受伤……是因为夷则么。”
南熏无奈道,“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我同你一样不清楚,想来……能叫清和如此,也只能是夷则了。”
紫胤了然。“难怪他这样不自惜。你太华讲究万事顺其自然,盈缺随缘,便是伤至元气也切忌急补,只清静修养,譬如川流归墟,自能缓缓康愈。……我记得那年他九死一生,都未肯吃药。”
这道理连紫胤都知道,更何况南熏。她长叹一口气,拿这师侄没有任何办法。“是啊,不肯吃药,”南熏回忆起当年,摇了摇头。“顺其自然……说得好听,你也知道的——其实是怕苦。”
他二人毕竟年长清和许多,一天天看过来,总是怀着些长辈的纵容爱护。紫胤想起当年清和的任性——实则今日也没有改掉多少。不免抿了抿嘴角。
“他是被宠坏了。”南熏懊恼道,“就算如今做到了长老,养了徒弟,也还是被宠坏的。……也把徒弟往坏里宠。”
紫胤想了想,觉得太华实在有意思得很,在心里轻轻笑了。
而此刻这被二位当做小辈念叨着的诀微长老,倒真的找了家店换了一身衣服。素白羽缎,窄袖圆领,外罩天青色织纱襕衫,束一道碧玉银带,垂着梅花丝绦。——好像生生变了个人。
夏夷则想,原来清和年轻时是这个样子。他走过去,低下头,帮他抚好流水一样的衣穗,如很多年前他们初见那天一样虔诚。很多年过去了,待他长得高大,这动作便成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在清和觉得不自在之前他起身后退,看着清和微笑。“师尊,”他眼睛亮得像是有灯烛摇曳,“弟子好久没见你换常服了。”
清和随意理了理衣袖。“一会儿去得一个地方……还是穿常服的好。”
夏夷则好奇起来,跟着他师尊一起出了裁缝铺,二人的身影很快融在一片喧喧嚷嚷的闹市人流中。
穿过街角巷陌,身侧楼宇渐渐华丽,路面也渐渐冷清。夏夷则瞧着那朱门和飞檐……他心里有数,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正是上午,自然冷清无人。可要是到了晚上,满街红灯照眼,丝竹咿呀不绝,脂粉香气甚至能扑面盖住酒味——无非大同小异,哪里也都有这样一条绿柳朱门的章台路。
风一吹,柳絮飘在空中,迷迷蒙蒙的一片,清和锦衣华带的身影似乎变得陌生而模糊了。夏夷则只是静默跟着。
就是这样一片寂寥里,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同这地方所有的女子一样,有着款软的腰肢和曳地的衣裙。她垂着头,看不到眉眼,只有满头摇晃的珠花。她带着太强烈的脂粉气,便遮掩住了另一种腥甜味。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人都停了下来。有笑声从粉面下渗出来,那本该是柔美动听的嗓子,却尖细而阴毒,像一条湿滑冰冷的蛇,幽幽地缠绕在耳边。
“道长,三皇子。”女子终于抬起头。“这么早就来,真是好兴致。”
就算换成了另一张艳丽的面容,夏夷则也认得那双嗜血的眼睛。
他要张口提醒,清和已经先一步抬手扬起了拂尘。白马尾迎风散开,带起无数道银光从空中落下。起手便是绝决的压制,看上去却只如下了场缠绵细雨一般。
夏夷则早已跟着拔剑,二指并立,凝神念诀,指尖在剑身飞快抹过,带起一道耀目的辉光。清和从不佩剑,自然也不用剑,夏夷则还是第一次见他用拂尘。
徒弟的长剑锋芒锐利,紫电青霜穿云破月,转身,回勾,挂劈,反刺,带起一阵阵剑意,潇洒如流云出岫,凌厉似长风破浪。师父却只是一柄柔软拂尘,绵绵不绝中自有一番韧不可破。白尘扬起落下,大开大合看似随意,却在洒脱飘逸间步步紧逼,宛如一道看得见,又勘不破的漫天密网。
血玲珑——也许这副形貌才当得起这妖娆的名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有力的联手。武林中不乏成双入对的组合,却没有谁能将他逼得这样喘不过气来。剑气如虹是正面厮杀的强攻,而每一个可能被破开的间隙里,都有另一人绵密不绝的保护,并着如有万钧的压迫之势。
“她”一步一退,却还是笑着的。“两个打一个,”水蛇一样的腰肢骤然扭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堪堪避过了夏夷则的长剑。“好不要脸。”
于是下一秒,好像是为了配合那桀桀的笑声,剑锋骤转,劈开的却只有一片灰白的烟雾。
清和蓦地一愣,脑中突然有什么轰然炸开。情急中拂尘翩飞,抬手布阵,转瞬间一个又一个精绝法阵连环落下。夏夷则呆住,看着那白衣身影踏步如急舞,衣摆烈烈扬起,白尘散开同发丝缠绕不分,面容便若隐若现在风里,一时飘然如仙。
到处不见血玲珑的影子,只有笑声无处不在。
“好漂亮的追风赶月,难道清和真人名传宇内,真叫奴家一饱眼福。”“她”尖细的嗓子这样自称,直听得夏夷则汗毛倒立,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可惜还是晚了。诀微长老太久不来,竟忘了路要怎么走,呵呵,呵呵……”
“我知道你要去找谁。呵呵,这么漂亮的公子,找的却是别人,奴家可是会吃醋……那奴家……只好自己来找公子了。”
夏夷则提剑四顾,不知是因为剧烈的消耗还是这话音实在怪异难忍,他有些难以抑制的晕眩。脑中像是被什么搅动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刺痛。他突然懂了,这根本不是现实,这条无人的街,这些死气沉沉的烟柳,这空荡无人的诡异静谧……他和清和,怕是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对方设下的幻阵。
他终于心惊,回头去看,才发现清和的脸色苍白如纸。
那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法阵,若是他自己,大概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布得出来,然而此刻像是最简单的符签,不要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在他们四周,一刻不停。
夏夷则忍着脑中剧痛再往外看去,才明白,在这华丽而古老的一个个阵圈里,他们得以避开的是什么。
凄凄垂杨已不复依依温柔模样,枝蔓横扫,狰狞如爪,飞快地生长腾跃,只是怯于清和的法阵,不敢再前进半步,在空中焦躁地来回甩动,带起一阵旋风。那朱瓦高楼后,也不知隐藏了多少鬼影,枣核箭、如意珠、梅花针、铁蒺藜……各色暗器,银刃上泛着幽蓝的毒,飞蝗一般顺着风势密集而来,撞到法阵外沿,哗啦啦落下,如暴雨倾盆。
夏夷则不知道清和还能撑多久。他于封印一途虽然所学有限,到底是清和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此刻尽力施法,也能帮清和分解一二。清和略得片闲,舒了口气,回头对他一笑。
这般险象迭生鱼游沸鼎的时刻,二人眼看着嗜血之欲如何弥漫在身侧,却竟然都没有关于生死的忧惧。夏夷则 恍然又回到六岁那年的风雨漫天。
那一日的记忆太过沉重压抑,随着血腥味被自觉封存在心底,遗落在太华经年积雪一般化不开的深处。而这一刻,终于全部鲜活地醒来。
清和眼底敛着怒,流露出来的却是悲悯安抚的笑意——一如初见的那一眼。
夏夷则有那么一刹那不知所起的恍惚,一生一世,千劫万难,好像也只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人。
这一刻清和突然贴近在身边。只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模糊听到清和在耳边笑着说了一句“夷则,剑借为师一用。”
再回过神时,他看着手上的剑,白刃上殷红一点。有什么气息强烈地在空中散开。他才知道清和的血是这样灵力充沛的气息。
红墙绿瓦顷刻颓塌,百鬼万象湮灭无踪。
夏夷则抬眼再看,但见侠义榜新章叠故纸,一张张风中翻飞作响。这江夏城郊,长江水滚滚而来,清风扑面。他终于轻舒一口气,知道是破了幻阵。
然而一口气尚未歇完,凌空破风声又传来。听声辨位,夏夷则头也没抬,抽剑回身,铛铛几声,断箭落地。
“呵呵……破了我的阵,有趣……真有趣……”血玲珑黏滑如蛇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响起。夏夷则抬眼去看,一时讶异。清和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血玲珑大概受了重创,不仅无法隐匿身形,面容也好似将要融化一般,原本敷粉描眉的容颜上布满了狰狞血丝,有生命一样不断生长,像是有什么要从肌肤之下挣扎而出,要把整张脸撕裂。
“师尊……”饶是少年不轻易惊诈,此刻也实在震惊,转头望向清和,“这是……”
却见清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不是因为面无血色,也不是因疲惫虚脱……那是彻彻底底的,从眼神,动作,甚至呼吸间透出来的,无从形容的沉重。
“夷则。”他听到清和的声音,亦是从未有过的异样语调。冷冽决断,竟有北风萧杀之意。“不要放过他。”
夏夷则微微一愣旋即听懂了,生平第一次,他看到清和生了真正的杀意,亦是生平第一次,清和对他做出这样的要求。
他却觉得这才是师尊的本相。
他长在清和门下,学到的自然是上善若水的道理,可知这份上善亦是狠绝。若水者譬如清和——对世人如何多情,便对妖佞有如何绝情。
这一刻清和心中的爱憎和悲悯,夏夷则比谁都更明白。
他起势提剑,抖落剑花如光如霞,配合清和佛尘甩开,白龙揽尾,回身云尘,步步逼断血玲珑后路。
霜刃若雪,正是缠斗难解之时,夏夷则听到风里似乎又夹着某些窃窃低语的声音。他趁着转身的瞬间四下扫过,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四处藏着不少身影鬼祟的人。
血玲珑虽落在下风,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这时只求脱身,便避开锋芒刻意游走起来,二人练手剿杀,也需得好一段周旋。这周遭的目光便灼灼滚烫起来,胆怯猥琐,阴险狠毒。
血玲珑显然也是知道,嘻嘻笑了起来。“杀了我,你师徒就能全身而退吗?呵呵,你知道叶家花多少钱买我一颗人头……我好不容易露一次面,整个江夏的好汉都闻风而动了,呵呵……三皇子,你看见了么,等着捡便宜的英雄,可真多呢……”
是的,夏夷则明白。比起狰狞的恶,光伟的善,这世间还有许多叫人不齿的蝼蚁。它们既没有横扫千军的枭鬼气魄,亦没有涤荡四海的英雄豪情,却自由一套阴暗的法则,甚至能搅起无数腥风血雨。然而不管过去多少年,它们永远是这个江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血腥或光亮背后,永恒的灰暗底色。
清和只是冷冷一笑,扬手便是一招,拭定乾坤,脚踏五行,攻势不减毫分。他既不曾将血玲珑放在眼里,又怎会,哪怕看一眼那些连姓名都没有的宵小之辈。
做师尊的尚且恣意如此,那正直风华年少的徒弟,又如何会瞻前顾后。血玲珑渐露颓相,脸上早已丛生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纹。
终究是风云激荡摧枯拉朽,师徒俩衣摆轻扬,收势凝眸,看着那已经不辨人形的躯体闷声倒下。
天地忽静。
夏夷则仍是紧紧握着剑,那剑尖仍是抖着的。清和更不必说,他自从施法破阵,脸上就没一丝血色。
察觉到周遭蠢蠢欲动的眼神,夏夷则咬了咬牙,冷冷一笑。“师尊,”他走近清和身侧,抬手擦了擦清和鬓边的汗。“剩下的,我来便好。”
清和摇头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块成色难得的碧玉坠牌,往身后随意一掷,有人眼尖手快,大胆跳起接住。
只听得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清和终于露出一个疲倦而安定的表情。便是在他露出这样神色之后,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前辈!”
一众宵小认出那人身份,一阵唏嘘惊叹后,好像清场一般,全都知趣散去。
夏夷则惊疑地看着自家师尊,又探究地看着款款而来的这人。那声音清脆悦耳又稍显泼辣,正是个女子。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清和扔下的玉牌,身后跟着一群似是从属之辈。
在她准备躬身行礼之前清和摆了摆手。“带我见她。”
一路上夏夷则坐在马车上,要睡不睡,故意似的只把自己靠在清和身上,听那女子絮絮叨叨,跟他师尊说个不停。
“阁主只说是门中前辈,未曾想到竟这样年轻……”
夏夷则抬了抬眼,看她脸上一片可疑的绯红,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得让师尊把衣服换回去。
“阁中接到消息,阁主猜测前辈要来,血玲珑有意截杀,便派我们在城里摸查。”
“我正是要去找她,”清和点点头,“可惜大意了。血玲珑说得不错,太久没来,竟忘了路,差一点困在他阵中。”
“前辈说笑了,都闻前辈术法精妙无双,何人能将前辈困住。”
夏夷则轻轻一笑,打了个哈欠,往清和怀里又靠了靠。
马车缓缓停下,在真正的章台路尽头。
杨柳碧桃深掩重门,夏夷则站在门槛,看向门内一片亭台楼阁,心中早已猜得明白。
江湖最大的情报势力,都说是藏匿于风月之地。清和就这么带着他,来到了千红阁的中心。
TBC 人间少2014-04-12 01: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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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一 四月 21, 2014 7:28 am | |
| 说一下这个千红阁,感谢网友整理。 企划集相关信息: 搜集贩卖情报的势力,以隐逸于风月场所的苦命女子所组成。组织形成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多年的努力发展终始她们拥有了自己的产业。实力不容小觑,其成员活跃于江湖各处,侠义榜亦有其名号。 江湖消息 千红阁·相思 早梅芳 百里少侠敬启: 少侠多番出手助我千红阁寻访奇珍,且从未失手,实乃天纵奇才也。 阁中众姐妹敬少侠之学识广博、爱少侠之武艺超卓、而慕少侠之英姿俊雅。经众姐妹商议,千红阁特此赠予少侠香印一枚,以表谢意。印上所刻古文乃我千红阁秘传心法,望对少侠能有所帮助。若少侠有何难处需我千红阁出力,我等亦当全力而为。 海天在望,不尽依依,望少侠珍重。 千红阁·敬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古剑1NPC【胡十】“千红阁”相传是江湖上一个女人组成的门派,其中的究竟嘛,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们的消息灵通,什么事儿都能查清楚~ 古剑1NPC【仇百龄】我花了大把的银子,委托“千红阁”的人调查我大哥被刺的事情。她们着我这几天在这青龙镇上的海客居等消息,可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点音讯也没? 古剑2NPC【郑无声】我来广州找我儿子,千红阁的人告诉我他在这儿……可是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未曾见面,他离开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一个奶娃娃……
简而言之就是个情报处,也暗藏有高手。古剑1官方暗示瑾娘为一代时期千红阁当家;此外,古剑1、2侠义榜中均出现千红阁成员,根据念奴娇所处的地位身份以及侠义榜排名还有与一代瑾娘的相似点,预估计她为二代千红阁当家。
江湖势力什么的都是从游戏里挖的。不是我二设,说明一下。 人间少2014-04-12 01:15:45 〖晋江币支付-豆浆机,酸奶机,小家电〗 还有上一章的麝妖,那个庄夫人,也是游戏里提过的。 古剑2NPC【史青岚】听说以前庄家的灯很普通,直到他们祖上有个少爷救了一只麝妖,妖怪化作女子嫁入庄家,从此庄家的花灯香气不散,这才有了风靡一时的“雾云香灯”~ 古剑2NPC【史青岚】庄家花灯最有名的,是那灯上若有若无、如云似雾的香气~这香气久久不散,元宵前买来,直到过了冬至,还能闻到缕缕不绝的香味!这么奇怪的事儿,一定是有妖怪作祟吧!
就是这只,很有意思啊,稍微改了一下给清和签灵契了。 人间少2014-04-12 01:21:15 关于血玲珑,南宫斐然,叶成楼,追无命,都是来自游戏里的一封信。一下内容截图手打:
血玲珑罗咤乃是近十年来迅速崛起的江湖新秀,据说他是天生怪力,擅使一对流星锤,动作迅疾无伦,出道至今从未失手。“勾魂使者”厉无命,“无双公子”叶成楼,“天下第二”南宫斐然,均是名动天下的绝顶高手,却都无声无息死于血玲珑之手。此人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人间少2014-04-12 01:32:0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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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撒糖,来点福利!
24、
夏夷则陪着清和端坐在厅堂等此间主人。他等得无聊,眼观六路,不动声色间将一室摆设打量个遍,不知不觉凝望墙上一副画出了神。
那画工算不得好,只妙在意境玄奇。天宇净阔,月生冥海,波澜微卷泛起一片琉璃浮光,冷挂珊瑚枝头。
他想自己应该不曾于海边一观,却有种奇妙的错觉,好像曾经身临其境过。清辉映碧海,铺展在他眼前却并非波涛险恶,反如故乡般亲切。
直到清和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太久。夏夷则忙定了定神,收眸的瞬间方看到画上题了两句诗。
“雁尽江花老,人归海月空。”
他愣了一下,终于发觉那画面是太过空远,少了点什么,难免叫人看得惆怅。
不待再细想,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夏夷则收了心,好奇地转过头。
与想象中倒也没有什么差别,千红阁的阁主,同她名字一样,当然是生动好看的,当然也带着江湖人常见的精明和疲倦。你看不出年岁,可当你看着她眼睛,就明白地知道她已经并不年轻。
夏夷则想,就是侠义榜上不时看到的那个念奴娇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念奴娇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逡巡不停。夏夷则有些不解,他想那是清和的故人,故人重逢自有许多话可说,不至于过于瞩意看着自己。他疑惑地望向清和,却见清和一脸了然和无奈。
“别一直盯着我徒弟,”清和笑道,“夷则会不好意思。”
夏夷则微微窘了脸,想说徒弟也没有那么容易害羞,就听到念奴娇一阵清脆笑起来。
“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早听说清和护短,果然护得厉害。”
言罢她朝夏夷则走得近些,直接大方地端视着他。“真像,”她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悲喜的神色,看得夏夷则心中正疑惑不定,又听到她幽幽道,“生得这样好,一眼就知道是红珊的儿子。”
夏夷则睁大眼睛,好像这才第一眼看到这人,提起十二分精神重新打量她。“你认识母妃。”他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居然认识她。”
淑妃常年深居禁宫,虽得宠幸却到底势单力薄,在宫内遍地敌对,无人可为友。是以夏夷则活了十七载,竟是第一次知道,她母妃于宫外也有这样的旧识。
“我当然认识。”念奴娇一笑,眼神中便有了些长辈的慈爱,“我认识红珊时,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夏夷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想便只能乖巧地笑了。“晚辈夏夷则,见过念奴前辈。”
“人也机灵。”念奴娇不无感慨,转头对清和一笑。“红珊的儿子,你的徒弟……当真讨人喜欢。”
“找你来,不是给夷则面相的,看看就行了。”清和见寒暄够了,终于说起正事。“血玲珑其人,我与人交了手,发觉些异样。……关于此人,你们阁中又知晓多少。”
念奴娇没言语,仍是静静看着夏夷则那一双明如月海的眼睛。很奇妙,夏夷则竟也不觉如何尴尬,大概是因为他也能感觉到,这人看着自己,却像是看着遥远彼方,看着另一个人。片刻后念奴娇似乎回过神了来,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血玲珑?你们不是都见过了吗?”
“见是见过。”清和微微眯起眼睛,“同夷则交手时尚是虬髯壮汉,我再见时就成了妖娆女子。”——清和甚至苦笑了一下,“这是什么道理?”
念奴娇跟着笑起来,却转眼间便收了戏容,肃色沉声。“不错,你既看到,想来也料到了。”
夏夷则如此听了几句,心中一动,虽是模糊不明只言片语,却也大概想到了。
“是……魔?”
实则这个词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忌讳,只是暌违多年,太平日久,实在叫人有些难以相信。似夏夷则这样轻易点破不难,可若是念及这背后多少不为人知的暗变丛故,念及这一字在四海寰宇能掀起怎样的惊澜——便是此刻身在秦岭的紫胤,也只是重重一叹,拂袖转身,终究未言之于口。
清和与念奴娇对视一眼,目光里种种忧虑猜测流过,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念奴娇便谈起关于血玲珑种种七零八落的情报。听着听着夏夷则皱起眉头,发觉这些信息异常单薄,串成一串也仍是斑驳破碎的,就连长相如何,是男或女,风语流言都各自相去甚远,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他想了想,便回头去看清和。“血玲珑并没有固定的相貌,对吗?”说出之后他更觉笃定,“若不是精于易容,那就是……”
“能附于他人躯身。”念奴娇冷冷接过话。“今日他用的样貌是前院芸娘,早上丫头们还玩笑说私奔跑了……尸身方才验过,是她不假。”
夏夷则并不意外,他早就觉得,那般狰狞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维系不住的形貌——当然是抢夺了别人的。
便愈发觉得可恨。“师尊,”他心上一凛,忽然想到什么,“既然尸身是别人的,那么血玲珑到底……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清和眉头微蹙,“若是……”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那个字,“以为师的道行,终究没有弑魔之力。”
屋里突然一阵安静,谁也不再说话。夏夷则不知是震惊,失望亦或后怕。他想,原来师尊也有所不能。他又想,可师尊还是安全无虞地把自己带出来了。他也一向明白,凡事有得必有所失,那么师尊……他转过头,看着清和仍未恢复血色的脸。
那目光太执着,便很难不被察觉。清和抬眸相对,轻轻笑了。“夷则不必担心,一时半会,他也无力重来。——为师若是白跑一趟,回去有何颜面见师祖她老人家。”
“说起来,”他大约是要转移话题,便换了件徒弟最在意的事情来问。“淑妃最近是太忙罢,夷则还在担心,书信许久不曾回过了。”
念奴娇一下怔住。“书信不回吗?”她气嘟嘟的,却明显地面带忧色。“她有什么忙的,阴谋算计懒得学,八面玲珑懒得做……如今连信也懒得写么。”
夏夷则心中暗生凉意,虽有惊惧猜疑盘绕在脑海,可面色还是平淡的。“春暖人倦,母妃大约是忘了。”
念奴娇瞥了他一眼,“在你师尊和我面前,不需如此小心,有什么说什么就是。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马上让人去查。”
清和便点点头,像是准备告辞了。念奴娇早就瞧见他脸色,先一步开口。“夷则,”她强势又温和地指着门外,“去逛逛罢,想吃什么看什么,都跟她们讲。我同你师尊还有话要说。”
纵然心里有些不情不愿,夏夷则依然笑得十分温和懂事。“我去院里等师尊。”他这样说着,看念奴娇同清和并肩而立,门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合上。
他站了一会,默默对自己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院子里。
念奴娇只是递给清和一碗药茶,既然夷则不在,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嘟囔起来同这个年纪的女人没有区别。
“一个两个都这样不要命,上辈子欠了李家的不成?”
清和喝了口茶,眉头忽然皱成一团。“苦。”他表情忍得极其艰难的样子,叹了口气,却强撑着一饮而尽。
“我何时不要命。”他说得缓慢,然后反手扬起碗底,一滴不剩,“你瞧。”
念奴娇冷哼一声,自顾转身,凝神望向墙上的画。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月亮正圆,她在唱一首有海风腥味的歌……我再见过那么好的月亮。”
“这些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死心塌地跟他走?囿于深墙,母子离分,不但毁了自己一辈子,还要毁了儿子一辈子……”
清和轻轻咳了一声,辩驳道,“夷则是夷则。”
念奴娇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从清和脸上划过。“清和,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清和默不作声,转身行至窗前,推窗便看到一树热闹海棠下,站在他清俊安静的徒弟。
“一旦涉及朝政,其中险恶我不必说,没人比你清楚。可看如今情形,来人不死不休,退无地,进无路。他一个半妖之身,难道真要逐鹿天下么……我有时想,你太华容他,是不是太久了。”
清和只是静静看着楼下。风吹过来,穿过一树繁花,便有一片红雨簌簌落下,落在那少年发间衣上。然后,似有所感一般,他回过头,恰好迎上清和的目光,微微一怔后,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站在那花树下微笑,便听不到清和此刻平静到近乎无情的话语。
“不要太华出面,”清和淡淡道,“若有那一日,我自会第一个了断。”
言罢他转过身去,没有再看那孩子一眼。
念奴娇颇为寻味地看着清和,想说什么终究无从说起,只好长叹一口气,同情道,“清和,当人家师父,很难罢?”
清和点点头,倒是没有否认。“难。”
“我只想着,我的徒弟,若不好,只有我能说得;若是好,就想要天下人都夸得。”清和难得诚实,自嘲地一笑,看向念奴娇,“你说,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么?”
念奴娇被他一番坦诚弄得大笑起来。“若是你,老天自然是恩宠的,怎么不会呢。”
清和点点头,垂下眼皮,便看不清神色。“不错,老天对我一向恩宠。”
念奴娇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然而已经那么多年,清和心宽如此,想来也不至于有何放不下,便还是笑着说了下去。
“这天下的事,若是动了真心,又有什么不难呢?”
她自顾说着,不去理会清和的神色,缓缓走到窗前,看那在海棠枝下踟蹰等待的少年。四面楼台上早就打开无数窗棂,姑娘们嬉笑着打量这端庄沉静的公子,不时有手绢在风中悠悠落下。
夏夷则只是回以平静的微笑,礼貌又疏远。
这情景多么熟悉,依稀是昨天的画面。念奴娇眼前恍惚浮动过一片岁月的光影,再眨眨眼,看到的是而今,十七年后,芝兰玉树的夏夷则。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招。”念奴娇轻轻地,依稀哼唱出当年的调子,“你养的徒弟,样样都像你。”
清和无声地笑了笑。
“他喜欢你。”于是念奴娇忽然丢出这样一句。她眼睛毒,嘴也快,既然看出来了,就一定要说出来。
她转过头,想从清和脸上捕捉到什么特别的神色,却终究是没有。清和仍是淡淡的样子,念奴娇心里甚至想起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人被时间打磨久了,未免像一盘缺盐少油的菜。
按理说这性情可亲是可亲,却也不容易被喜欢,尤其是那样青葱勃发的年纪,本该喜欢些热闹活泼的……可偏偏喜欢上了,就有些要命。
清和只是应了一声,“我知道。”不当回事一般。
念奴娇便不知道该替谁心疼。她想起红珊,想起天子,想起自己,再想起年轻的夏夷则……人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多因缘纠缠呢。于是她固执地问清和,“那你呢?”
清和不说话,只是皱起眉头,身形晃了一下。念奴娇看着他骤变的面色,知道是药效上来了,慌忙递过一团素绢。
清和接过来时指尖是凉透的。他难得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笑意。“抱歉,让你见笑了。”
便后退一些,扭过头,突然就是闷闷的一声。大概是呕了不少血,又后退几步,不叫人看见。
念奴娇就想,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原来积习难改,矫情起来,还是当年光鲜骄傲的小公子。
再转过头时,倒也恢复了些光彩,大约是拿法术化去了,唇上绢上,并没有骇人的血色。念奴娇看看他,只是道了一句,“那手绢我不要了。”
清和笑着收起来。“多谢。”他说,“这一味药亏得你还存着。若是回去向南熏讨,必得给我下三年禁酒令。”
念奴娇苦笑不得。“清和啊清和……”她想起之前问他的话,却觉得不用再问了。
已经是那样德高位重的长老了,谁还会轻易把帝女玄霜当茶喝。能把自己折腾到这一步,也懒得问是丢了多少修为。十年,二十年……怕是都补不回来。再或许这仙都修不成了,可他也不在乎,本就没见他想成什么仙。
丢过了修为,吐过了血,也还是想着全天下都难为不了他徒弟。那孩子喜欢他,那孩子喊他师尊。与之相比,成仙又有何难。
便还是问了一句,“清和,做人家师父,难么?”
也还是那么淡淡的一句。“难。”
这天下的事,若是动了真心,又有什么不难呢?
念奴娇便终于也有了悲悯别人的时刻,“你再歇一会。”她轻步走出去,带上了门。
夏夷则犹自等着,不时弹了弹衣襟上落上的花瓣。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向念奴娇笑着点头。
“你师尊有些累了,再等一会罢。”
“师尊他……”夏夷则没刻意收敛眼底的在乎,“要紧么?”
念奴娇摇摇头。“他活得那么久啦,有那么多年的修为,可以慢慢折腾。”
她说完看着夏夷则脸上的神情,不觉笑了。“是啊,他是活了很久……我说的可是实话。”
夏夷则了然,也并不纠结于此。“前辈,”他温声问起,“同我母妃,很是熟悉么?”
念奴娇微微仰头,透过一树葳蕤,看着跳动而斑驳的天光云影。
“是呀,”她柔和地笑起来,精致的妆容好像都卸掉了,融在了那一片过于真实的温柔里。“你母妃,你父皇,你师尊……还有许多别的人。那真是一段荒唐的岁月。”
夏夷则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失望或者向往,他只是眨眨眼,“前辈若是有兴致,能说一说吗?”
念奴娇笑着看他,“说什么呢?有什么惨绝人寰比得上满门抄斩,有什么风云激荡比得上朝代更迭?又或者,有什么痴情执念,比得上背弃故土,永诀亲伦,只为了一个朝三暮四的混蛋?”
夏夷则迷茫地看着她,眼前浮现出种种纷乱的画面,那之中似乎有些他熟悉的影子,却其实一点也看不清楚。
“你经历得还太少了,”念奴娇拍了拍他肩膀,“你并不知道你师尊心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压抑不住的敌意,少年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的小兽,微微炸起毛,露出凌厉的牙齿。
她当然只是笑了,然后听到夏夷则坚定地说,“没关系。”
他不在乎。那些远去的腥风血雨,他想,终究抵不过山中日月,朝朝暮暮,春去秋来。
然而在外人面前嘴硬是一回事,心里那些情绪在师尊面前却又是另一回事。同清和一起回山时夏夷则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那时他御着剑,清和站在他身前。风有些大,他便微微贴紧了清和,说话间气息都交错在耳畔。
他说师尊,这一趟出来弟子才发觉,原来有很多很多事,是弟子不曾知道的。
清和想回过头,耳尖就碰到了他温热的嘴唇,便又把头扭过去。他笑着说本就是你不知道的,已经多少年了。
夏夷则沉默了一会,清和也只当他御剑无聊,随意说说罢了。突然又听到他声音贴了过来,失落又执着。
他说可是我想知道,师尊这一颗心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他这样说着,下巴搁在清和肩上,手也微微拢紧了,是从背后环抱住的姿态。那便不是师徒间的问询,真真切切地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情愫。
清和听着那一颗年轻的心脏,贴着自己的心,一下下跳着,便再也没有回避。
他叹了口气,说夷则,这里也有许多酸苦,并不叫人高兴,你又何必都知道。
夏夷则便愈发把他师尊抱得紧得些。身侧浮云舒卷,眼底碧水青山,他小心地问,那么这十一年岁月,师尊心里,都是叫人高兴的么。
清和忍不住笑了,心想撒娇这一点,自己应是没教过,怎么如此擅长。他侧过脸,回过头,嘴唇便轻轻触到了徒弟的脸颊。
“是。”他眉眼含笑,然后转过头去。
他没有听到徒弟的回应,只是摇晃中无奈地加了一句,夷则你稳一点,这剑再晃下去,换为师来御。
TBC
人间少2014-04-20 23:13:4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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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一 五月 05, 2014 5:14 p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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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归途总比去路轻松。纵然心弛神荡也只是片刻,在师尊面前夏夷则自然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只听他有些微窘似的轻声道,“不用。”便分云破雾一气呵成落在院中。
脚尖刚一点地,就听到南熏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回来了?”
清和点头上前,似乎早有准备。夏夷则看着清和步伐匆匆的背影,看他同南熏低低说了些什么,又转身回头,望着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向门外走去。夏夷则一直愣着,此刻迎去,清和却未停步,衣袂漾漾,如此擦肩行过。
“师尊,”夏夷则急切了一声,“你去哪,不歇一会吗?”
清和只是稍微停了一步,“不能让师祖她老人家久等。”便索性用了瞬移的法术,带起一阵夹着冷香的风。
夏夷则默默皱起眉头。清和有些紧张。虽然没说,没表露,虽然藏起来了——但他就是知道。他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南熏,那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叔祖并没有掩饰眼神中的忖度和探究。那是看待一件公事的眼神,并不冰冷或敌对,只是陌生。好像过了十余载,她才第一次看到他。
“师叔祖。”夏夷则便慢慢地喊她,音调乖巧又轻缓。在长辈面前他很少扮演那个深沉决断的皇子,很多事情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深知世故人心。于是他从不班门弄斧,乐得借着自己的年纪讨人心软。
“师祖找师尊没事吧?”他快步走过去,露出忧虑的神情。“师尊好像很……紧张。”
南熏歪头看他,“我怎么没看出来。”于是微微笑了,“也是。弟子去见师尊,多少还是会怕的。”
便拍了拍夏夷则肩膀。“你若身负重责,又偏不自惜,他日到了清和面前,也是会怕的。”
话中深意夏夷则尚不能味得十分,却也大概明白。这世间的师尊,纵然行事风格万千,爱徒之心总是如出一般的。他爱慕清和,却到底是后辈,多少带着仰望。然而他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神色威严,本着佑护之心顾念着清和——便心生一阵感激。
他这样想着,心情便轻松不少,一时脱口而出。“可我对师尊并无惧怕。”
南熏嗯了一声,侧目再看他,但见少年容姿舒展,去回惊变之间,不见颓落,却愈显意气昂扬。她想了想,只能叹一句,“你是个乖孩子,没做过错事,清和又是那样的脾气……”
“可你一定还是会有怕的时候。”她淡淡笑了,如一个无情的旁观者,语气笃定却尖锐,“怕他失望,怕他疏远。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怕他。”
夏夷则默然不语。他没有忘记那一年,也如今日一般,清和被师祖留下,稚嫩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南熏身后,听这位师叔祖说着这样那样吓唬人的规矩。
那时他犹豫一路,终于问出的那句话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师尊他,喜欢什么?”
南熏说得不错,他怕他,从第一面开始。他怕清和不喜欢他。
原来早在混沌无知天地初开的时候,冰雪中早就埋藏着一粒种子,直到山花尽放——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喜欢清和。恍惚中他听到南熏叹息一样的话语。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说,“最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可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才愈显发自内心。“你越是得他欢喜,我们却越是替他忧心。”
夏夷则拧眉看她,答得干脆,“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南熏声音里有了些疲倦。“因为他不想告诉你。”
一时四目相对,只剩沉默。南熏想自己今日是话太重了,可她忍不住。与夷则相比,她终究更顾念的是清和。她看着这孩子一天天套紧了清和的心,讨账鬼一般,终于到了要账的年岁——便没办法再多喜欢夷则哪怕一点。
“他会告诉我的。”片刻后少年执着地反驳,南熏这才发现夏夷则亦有这样不动声色间气势逼人的时刻。“他是我师尊。所有我不懂的,他都会告诉我。也只有他能告诉我。”
他这样相信,这样言之凿凿,其实心里还有隐约的忐忑,被强压在心底。他并不知道此刻在太华的另一端,赤霞面前,清和说了相似的话。
“他是我徒弟。他生也好,死也好——都由我做主。也只能由我做主。”
赤霞于闭目安神中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瞥最小的徒弟。
“你如今做了人家师尊,也知道心疼徒弟。若再有一天,你还要给谁舍身允命,不要忘了,你还是我徒弟。”
清和撩袍跪地,叩首长拜。“弟子不孝。”
赤霞由他跪着。“夷则妖骨终是祸患,一日不除,我太华便要牵连一日。清和,当日你在西王母面前说的话,应还记得。你说堂堂太华,名门正道,便是死也不受妖兽的恩惠。你死不足惜,但求不辱没师门。”
清和静静跪着。赤霞语气中无半点苛责之意,他却觉字字如刀入骨。
“师祖在上。弟子待太华之心,一如当日。”
赤霞轻轻摇头。“为师知道。”
“我收你入门之时,你一路颠沛,腿骨折断,未得医治,断口错接,新肉已生。当日情形,你可还记得。”
“师祖亲自替弟子医治,妙手回春,恩深似海,弟子此生难忘。”
“说什么妙手回春——不过是把伤骨再敲断一回,重新绑好罢了。你疼得险些晕过去,想来是此生难忘。”
清和想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想起当日生生断骨的情景犹觉得骨髓痛彻。又或者,知道赤霞意在何处,就更觉得疼。
“打断骨头连着肉,想也知道是疼极,可再疼终是一时。总好过跛了残了。待到错骨真的长牢了……又不知道要疼到哪里去。”
清和点头无言。
“你是个明白人,知道为师的意思。他那时年幼,淑妃失宠,我太华亦慈悲为上,便由着你心软。一晃十一载,今非昔比,山雨将至——清和,你再听为师一次,再忍一时之痛,可好?”
最小的徒弟总是叫人格外疼爱的。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眼前的清和早已不是当日少年,在当师父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怕疼又听话的小徒。劝导起来,也还是用的那样欺哄一般的温和语气。
清和仍是跪着,仰着脸看她,目光敬重又感念。
“师祖的意思,是早些给夷则易骨。”
“不错。南熏他们劝过你何止十遍,你不听,我都知道,也由你去了。待到我亲自来劝——清和,你该明白,那就是不能再拖了。”
赤霞说得直白。执掌一门,整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的师祖如今摆到明处来说,那便不是“劝”了。
清和如何不清楚。然而他摇了摇头。
“早些易骨,和早些看他死……有几分区别。”
赤霞心中不耐,仍要说什么,低头看到他此时惨白神色,竟一句也不忍多说。
然而毕竟是狠得下心断骨重折的仙人,六欲七情都看破,也就比一般人更刚硬。
她叹完了气,还是缓缓开口。“缘命在天,岂是人力可挽。你亦晓得凡事顺其自然,若果真不幸……也不过是这一世无缘。他日轮回中,终有再见的一天。”
清和蓦然睁大了眼,定定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仙。他想那到底是成了仙才能说出的话,万事皆瞒不过她的眼,万事皆不入她的眼。
他额头重新抵住冰凉的地面,声音低下去,如夜半流风穿过檐钟。“弟子终不如师尊通透。”
赤霞不无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罢了,本也未指望你修得大道。既身负宿世孽缘,如何跳得出红尘千丈。”
她这样说,显然是已经很清楚。对上清和怔怔的目光,终究还是流出些许慈悲。“别看我,为师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再给你一年。”
清和默然点头,她便叫他起身回去。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一刹那摇晃的错觉。 人间少2014-04-30 09:56:0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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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进院门的时候,夏夷则正刚刚放走一只灵鸟。他转过头看着清和,连走带跑迎上去,面带盈盈笑意。
“师尊,母妃终于来信了。她说过几天父皇生日,要我早些准备。”
也许是刚刚被赤霞一番好吓,清和眼皮竟突然跳了几下。他愣了愣,直到夏夷则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师尊?”
清和回过神来,眼前是少年困惑焦虑的脸庞。他终于展眉一笑。
“无事。是该早些准备,夷则好生想一想。”
夏夷则一副难办的神情。天子什么都不缺,有何好想。
清和了然地笑了,“罢了……你随我来。”
待到那些琳琅的法宝被清和一件件拿出来,夏夷则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他知道清和一向是喜欢收集些奇异宝物的,却不知竟有如此之多……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目光生生从一桌子法宝上拽来,望着沉浸其中如数家珍的清和。
“师尊,太华……很有钱吗?”
清和头也不抬便答他,“很穷。”
“那师尊如何买得起……这么多……”夏夷则小声又小心地问。
清和这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好像是不欲多说的事,可是被问到了,也就说了。
“为师进山前,略有余财。”
夏夷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他想师尊真是太过谦虚。
虽然一直都知道,那人举止习惯都还带着贵胄子弟的影子,却没想到会是富贵到这般田地。夏夷则一瞬间似乎明白许多。那样的人家来修什么道呢,总不会比天家更无情。那就是万不得已的险恶了。他心中一酸,想,可是清和从来不像曾有半点仇怨的样子。
“想什么呢?”清和摆弄了一番,身边人却迟迟无话,不由得轻轻拍了一下。“算了,这些东西你父皇怕也看不上眼,还是为师留着。”
夏夷则笑着点头,“徒弟也这么觉得。”
清和便十分安慰。“夷则喜欢就随便挑。”
不由夏夷则开口,索性扔了把精致钥匙在徒弟手上。“这些东西各有妙用,放在为师这里却用不上,日后你或行走江湖,或结交朋友,若有需要,自己去拿便是。”
他说得很快,似乎这样就可以令自己相信,他徒弟还会有无数个恣意快活的日后。
夏夷则愣在原地,过了片刻,终于讷讷道,“师尊,弟子如何受得起……”
“身外之物,你又何须看得太重。”清和不满地敲敲他额头,却被夏夷则伸手攥住了手腕。
“师尊,弟子既已成人……不要敲头了。”夏夷则手指紧攥,话音出口却还是乖巧讨喜的。
清和在心里笑着问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倚小卖小的徒弟。又想起刚刚自己在赤霞面前的样子,便觉得夏夷则与他,愈发不像一般师徒。
春花秋落,夏雨冬雪,有些事就好似造化的安排,一日日向着不可逆转的地步默然变化。
他摇了摇手腕,示意徒弟放下,并未多说什么。目光扫过桌面,突然一愣,伸手挑出一个匣子。
夏夷则瞥了一眼,但见三生石几个字。看清和已经收在袖子里,这情形是不想把此物留给自己了。
南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不想告诉你。”
到底有多少事呢,这辈子,也不介意还有上辈子。
“师尊。”夏夷则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住他袖子却扯住了温凉的手。“南熏师叔祖说,你有很多事,不愿意同我讲。”
清和手心落在少年灼热的掌心里,并没有就此丢下,便由他握紧了。他看看夏夷则,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这样。”
“师尊……”夏夷则当然不能问责他的师尊。师尊要做什么,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清和这样坦然而平淡,他气势便一落千丈,只剩委屈。“为什么?”
清和本想说,没有为什么。对上夏夷则的眼神,却收敛了固执,温声回他。“夷则想知道什么?”
夏夷则盯着他袖口,赌气一般。“那块三生石,师尊不想让我看见。莫非上辈子我与师尊是仇家不成?”
清和笑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夏夷则倒被他笑得心中一颤,话音脱口都成了磕磕绊绊,“师、师尊……不会真的……”
“当然不是。”清和脱口截断他。
“那就是认识了。”夏夷则点点头。
清和半眯起眼睛,想了想道,“鱼游浅水,荷生清塘,共看过四时好景——自然是认识的。”
夏夷则只是盯着他看,半信半疑。“真的吗?若是如此,一世无言,却得相伴……那也很好。”
“当然是真的。”清和笑得好似自己也笃信了。“是很安稳,很好的一世。”
夏夷则放心地笑了,然后他听到清和安慰地应许自己,“有些事,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待你从长安折返,为师全都告知与你。”
少年终于打心底高兴起来。他松开攥紧清和的手,然后近乎扑抱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清和。
他想人世如潮,纵然水流湍急,海风割面,跌宕浮沉里,他同师尊终究一直被推搡在一起。原来他们有过那样如画静好的前尘,那么也该有更加山青水碧的来日。
他也有很多话,或懵懂多年,或恍然大悟,或藏于心底,或挂上眉梢……都要明明白白说与清和听。
至少在踏马入长安的时候,三皇子还是这么春风得意地想着。
TBC 人间少 2014-04-30 09: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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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日 五月 11, 2014 1:48 pm | |
| 于是我们先,小虐怡情一下?
27、
雨将下未下时,天气最是闷得出奇。近黄昏,燕子贴着水面,对影低飞。御花园里,池花未开,水榭已布上筵席。
王孙甩开乌金扇,指点罢往来宫人,抬头只见天际泛血,层云漫卷。折扇啪一声收起,王孙嘴角噙笑。
“需得一场大雨。”
而此时谁人一骑清尘入长安,侧帽风流,冠绝十里长街。
马蹄飒踏而过,余风一阵,吹动街角摊头,旧卦幡翩然若飞。
有人临街望天掐指而算,叹天下太平日久亦有终时,血月当空,妖星临世,皇气污秽,主大祸乱。
“需有一场大祭。”
夏夷则在丹凤门前下马。
他今日穿得郑重,钿花礼衣,暗绣云锦,腰佩澄碧如春水,漾一挂冰丝流苏从腰际直垂衣袂。宫人跑来牵马,几乎不认得,却已不敢逼视,俯首问安里早已心生轻叹,来日他若归朝,何人还能容下。
踏重门,过宫墙,穿回廊。天渐暗了,九门十二殿,宫灯依次亮起。整座禁城华灯耀夜,却又寂静如死,如一座光辉璀璨的坟。
直到离太液池近了些,才听得风里传来丝竹之声。有宫人迎过来,提着灯,踏着碎步,领他向前。
无论何时回来,夏夷则想,都如路过的远客。这恢弘而残酷的地方,从来不像一个家。
红珊遥遥望他,目光明亮又严厉。夏夷则知她埋怨自己来迟,快几步绕至她身侧,眨眨眼,露出讨饶的笑意。
有灯光映着,夏夷则面容愈发柔和而乖巧。她便没有办法对这儿子端出颜色,只蹙起眉,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去哪儿了?好在你父皇还没来。真若迟了,被她们捡了由头说三道四,总不是咱们的理。”
“儿臣不孝,给母妃徒增担忧了。”夏夷则陪着笑,知道满座的目光皆投在自己身上,只当看不到,在心里早已默默揣摩过排位轮座之中的文章。“儿臣心中有数,这不是来了。”
淑妃的分位不算高,只因育有子嗣,凭着夏夷则也坐得上一席好位。皇家家宴,虽不计较那些繁重大礼,夏夷则也不能坐于她身侧,说了几句话,便要往皇子席次而去。然而起身一瞬,他目光扫过满座,又心生了一点讶异。
“母妃,”他亦压低了声音,目光不经意地收回,“左右丞,中书令……原来也在。”
红珊亦有不解,却未多虑。“老丞相多年来未涉党系,近年对你倒是颇有赞辞。圣上他心中明白,你既难得进宫,或许是圣上有意……”
夏夷则心中并非没有惊诧,面色仍是平静的。他点点头,转过身,安然迎向满座或探究或挑剔的目光。
许多年了,他习以为常,这种种目光如刀剑加身,他已能从容不惧。况且这注视中尚有一二是难得的温和善意。夏夷则看向不远处白发苍苍的左丞,点头一笑。
他既得修行,耳力自比常人好些,此时端坐无言,四座语声窃窃,都声声入耳。宫女妃嫔,所思所谈,大不过那人恩惠宠怜,多不过六宫冷暖。他垂下眼,把玩手中玉盏,不明白那人除了身为帝王,还有什么值得倾慕。
又听得左丞的声音幽幽飘来。“他如今长大了,穿这一身行头,愈发像那人了。”右丞似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您说是当年的……十六郎么?我那时也只远远见过,未得一近其风采……”
“他教出来的,自然像他。可如今细看,却更像另一个……罢了。多少年的事了。”
右丞年轻,未听得全然明白,却到底有所耳闻,细细想这话中的意思,惊诧间抬头复又向他看来。
夏夷则把玩着杯盏,似是漫不经心,却在这一刻抬头,目若辰星,淡笑不言。
终于众人等来了他们的天子。道是耽于朝事,在书房小睡忘醒,多半是胡扯。然而谁又能同天子计较。夏夷则恍惚想起听过些不入流的巷陌秘闻,圣上么,心怀万民,总是多情的。
一席宫宴吃得淡而无味,席面却从来风生水起。夏夷则想起清和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说想要,喜欢的亦从不说喜欢,不觉一笑。他看着眼前的场面——谁若是想说东,必先把西北南都绕过,若说水,得先数过四方名川,若说天,那便连黄泉碧落都道一遍。 他想,若是自己不幸沾染上这习气的丝毫半点,也实在身不由已。
在场诸人却早都习惯,能从那天花乱坠笑里藏刀里轻轻错开刀的准头,再同样嘘寒问暖花团锦簇地回一剑,各个都有一身不动如山的好本事。
夏夷则含笑看着,偶有锋刃向他而来,也都一一化开。明枪实剑都经过,生死一线也见过,此刻这点言语暗刺,或伤或防,没道理别人会,他却不会。
虽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刀枪往来,也能叫人想起浓稠的血腥味。夏夷则微微走了神,想起的是清和苍白的脸色,中衣上两点血迹。
是老大呢,亦或老二?这笔账,总得连本带利拿回来。可清和却不许他生了夺嫡之心,他不想逆拂清和的心意,这就有些难办。这么看来,他同清和要说的要紧事,还不止一件。
然而他此时才想起计较,未免太迟。
他喝下眼前的酒,尚未有丝毫察觉,只觉得此刻谁的声音过分刺耳了些,一声一声,有恃无恐一般。
“听闻淑妃娘娘出身海上,当年一曲渔歌更胜过鲛人,叫圣上神魂颠倒。不知今日圣上寿辰,我等能否有幸沾了天子的光,再闻一曲天籁呢?”
“娘娘不必谦虚,谁都知道娘娘精于保养之道,姐妹们如今都老了,只有淑妃娘娘还如刚入宫那时,竟是一点不见老。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妖孽托生呢?”
“妖孽?陛下倒果真说过,曾于海上邂逅一鲛女,温婉贤淑,同淑妃相貌如出一辙。都道是鲛人善歌……娘娘,莫非其实便是当日海上那一只么……呵,呵呵……”
“哟,胡说什么,淑妃这般国色,便是妖孽也是那廊前牡丹花妖,想来不会是什么鲛人,满身鳞片,岂不面目可憎,如何迷惑得圣上去?”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莫非见过鲛人不成?”
闭嘴……统统都闭嘴……
那是他挚爱的母妃,做儿子的便是涵养再好,也生了真怒,抑制不住要张口驳斥,却发觉句不成声,头不知道何时痛了起来,似有千万钢针深刺脑髓,搅动不停,又勾起全身每一寸筋脉,斩断了,切碎了,最后连皮肉都撕开。
“你怎知我没见过?你瞧对面席上,不正坐在一只?!”
……
夏夷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痛之下,他如受剐刑,目不见物。满座惊呼,杯盏碎了一地,利刃出鞘的声音干脆漂亮,杀意逼至脖颈,原来他的兄长于宴上佩着刀。
然而那股力量既然已经挣破每一寸封印,叫他承受过了生不如死的痛楚,也会给他意想不到的保护。
今夜过后,朝中再无三皇子。
没有侧帽风流,没有温文尔雅,没有一笑冠京华的翩然少年。
那是真正的怪物。耳侧生出嶙峋的鳍骨,脸畔长出粗糙的鳞片,无数妖冶的花纹,从手臂爬起,绕过尖锐的骨刺,渐渐布满鳞光闪烁的肌肤。那分明是一条鱼,却又长着人的面孔身躯。若说是一个人,满身妖畜的鳍鳞,又实在太过触目惊心,恐怖不堪。
他不知道是如何打伤了拔剑的人,那只是本能。要捏死那个人,不会比捏死一只麻雀更难。他若是想,一宫的禁军,也拦不住他。
他只是不知道往哪去。像一个懵懂初生的孩子,他渐渐能够睁开眼睛,视线中的一切都带着血。
在一切骤然发生的瞬间里,在尖叫和惊呼声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瞪大了双目,却转过头,看向那个无措的母亲。
从来求不得的才可堪永恒。天子心中有一片琉璃幻梦,她给了他半生真实的陪伴,却把那个高不可攀的梦,打成满地粉碎。
他……或许已经没有人确定是他,还是它,看着自己的兄长在躺在地上呻吟哀嚎,只是愣愣看着,神情天真而无辜。座中有人开始啜泣,圣上冷眼对望,不发一言。无人敢靠近一步。
这筵上骤然激变,又归于一片凝滞,只有淑妃忽然起身而来。她走过去,攥着夏夷则粗糙的手腕,抚摸了一下他如今生着鱼骨的脸,然后带着他走向窗边。
天子恍然从梦中惊醒,终于想起下旨。“拦住他!”
夏夷则听到他母妃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
水榭临窗便是太液池。红珊毫不客气把他推下窗外,只听扑腾一声,有人高呼,“射箭!往水里射!”
五湖四海,东归入川,那是通向她故乡的水脉。在水的安抚下,一切苦痛都能得到告慰,一切伤害都能得以新生。夜色里看不到那水面上是否染了丝丝血色,只有甜腥味弥散在空中。然而她相信,她的孩子能活下去。
她转过身,刀剑架在颈前。她只是平静地望过去。隔着人群和刀锋,望着筵席尽头,那个遥不可及的帝王。他也正看着她,面沉若水。
终于他挥了挥手,叫人放下了她脖颈下的刀。
落入池中的那一刻,夏夷则这才如梦方醒,有如重新活了一遍。他不确定身上中了几箭,然而有鳞片的保护,那伤口都不深,只是划开皮肉见点血。比起封印被冲破、比起这些鳞片和骨鳍从血肉中生生长出的剧痛,几乎不值一提。
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就能飞快地向前游去。他不知道是在陆上格格不入的样子更羞耻,还是此刻在水中,他愈发像一条鱼的样子……更羞耻。
这一片水域不知通往何处,他游过了太液池,游过御沟,横穿过整个长安,听到了全城马蹄急踏兵士往来的声音。待他游到尽头,发觉是一片荒凉多年的亭台,野荷同蒹葭开成一片。夜枭停在屋檐,桀桀怪叫。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死寂里,仿若旧梦云烟,被谁刻意封印起来。
然而这片被世人看做鬼屋一般的旧宅,此刻于夏夷则却若寒夜暖光。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师门的封印。
他不需要迟疑,爬上岸去。月光穿透层云洒了下来,映一地水淋淋。吱呀一声,尘封多年的门扇被打开。
此地本是城中达官显贵聚集之处,前朝第一门阀便于此建府,夏夷则打马城中偶有路过,亦曾听闻一二。富贵不过百年,要抄要灭又由得了谁,家宅那样大,一灭,便是死了整整一条街。
那一朝的君王舍不得拆了宅子烧了园子,到这一朝竟只是索性放着不管。出过人命见过血的地方,口口相传里便成了凶宅,天长日久,任由蛛网覆满,就这么被人世遗忘。
书案上还留着谁的旧墨迹,砚台里早已凝成一块石灰。夏夷则一眼未看,他封印即将溃散,无暇顾及其他,盘腿席地而坐,强行运气。
然而脑内浮光蹁跹,闪过的都是过往画面。
“他有事瞒着你。”
“他不愿告诉你。”
“夷则身上确有为师的封印,只是如今还不能告诉你。”
“有些事,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待你从长安折返,为师全都告知与你。”
——原来如此。
此刻即使他努力不去在意,不去抱怨,不令自己觉得丝毫委屈……也不能压抑心中千头万绪缠如乱麻,百感交杂滚如沸水。
余光扫过手臂的鱼鳞,夏夷则用力闭上了眼。若这形貌确是自己本相,他本没有嫌弃的道理,可这本相原来是被清和亲手藏匿,而清和似乎决意一直欺瞒下去——虽然毫无道理,他却不可克制地觉得,那么,此身一定是为清和所厌恶的了。
他同清和之间隔了整整半生。随着他一点点长大, 少年意气磨不过心细如发,他已能隐约明白隔着半生去喜欢一个人有多艰难。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喜欢着,以为至少,他同清和一路同行的这十一年,晨昏相对,什么也没有隔着。
却原来隔着一个颠倒身世的秘密。
他喜欢了比自己年长的人,这地位和阅历的差距本就造就了一种本能的不安,催着他慌张长大,好能一步步越过那些距离。而如今知晓一切,他厌弃地想,原来无论他如何努力,那距离本就与生俱来。清和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垂着悲悯的眼,纵容他这只小妖怪,在世上苟活过一天,又一天。
若他没有喜欢上清和,便不会觉得如此难堪。
可他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三清尊神为证,他此生所有的爱恨,悲欢,贪嗔……都同那个人系在一起了。
缘命弄人至此,全无半点办法。他想自己应该是要哭,却太久不曾流过眼泪,只能从嗓子里闷闷发出几声干咽,嘶哑难听。
他丹田空空,灵气和妖气一起在全身流窜,大伤之下更催辛悲,化入五脏六腑,郁结于胸,渐渐气凝神滞,神思恍惚起来。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照彻这旧舍破屋,满身血迹的鲛人脸色苍白如纸。初夏第一场暴雨,终于如泼如洒,随着狂风冲破残破的窗棂,浇了半屋。
夏夷则全身湿透,被寒雨一激,复得那么片刻清明。他勉力强催,胸中两股灵力对撞相激,痛不可言,一阵嗡嗡耳鸣后,口中渐渐泛起一阵腥甜。不知何时,他已呕出血来。
一口黑血呕尽,终究是把妖气压了回去。抬眼再看,衣衫虽破乱,手臂已然恢复旧日模样。他又摸了摸两颊,确定相貌如常,这才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长舒一口气,随即晕倒在雨泼里。
而千里之外,秦岭百鬼门前,清和踏罡斗步,结六合阵,回身游云,衣袂生风,看似神色如常,却已汗透中衣,正是两方对阵到激处,一线生死的时候。
送走夏夷则他便马不停蹄去秦岭相协,太华是道门大派,他又身居重位,如何有不尽全力的道理。是以清和一入秦岭,便自请入阵前,众人求之不得,恰是少一人力守阵眼。
入阵之前紫胤想起之前听说他吐过血,便拦了他一拦,问一声可曾有事。清和一笑,堂堂太华诀微长老,如何结不住一个阵眼。
阵成之时已天明。便是紫胤这般仙身也深觉疲惫,好在阵势终是顺利结就。他转头正想对清和说些什么,只见那人青衫临风,背影忽然摇晃几下,竟是站立难稳。紫胤瞬移而至,伸手扶了一把,这才看见,清和整张脸不见丝毫血色。
“清和?!”紫胤知他修为不至如此,那便是另有他故。
清和定了定神,勉力站住,半响抬起头来。
“无妨。”
“可是……夷则出事?”紫胤并非不通人情,这些年看过来,此刻见他这般神色,便知必有缘故,除了他那徒儿,不作第二人想。
清和未说是,亦未说不是。虽然来时已被南熏告知此地情势,却未料秦岭异变已涉及神魔,实在比他所想更为艰险。
眼前阵法初结,正是集四方同道之力,试图与魔气一抗。宇内道门,所奉持的无非是一样的道理,除奸佞,守苍生。到了这等时刻,似紫胤清和这般一门重镇,早已有了殒身殉道的觉悟。
紫胤等了一会,只听他缓缓道,“阵法虽结,封印既成,仍需每日加固,片时不得松懈。”
“此阵在一日,我便在一日。此外再无他事。”
他声音平静,然而紫胤扶着他,知他仍是颤栗的。可似紫胤这般的人,也别无他话好说,只能淡淡叹一句,那好。
TBC 人间少2014-05-11 20:03:0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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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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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四 五月 22, 2014 2:37 p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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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一场雨来势汹汹,砸在一池清圆荷面上,砸在破败的窗棂和门楣上,噼里啪啦,穿过腥味弥漫的空气传到夏夷则耳畔,恍若千军万马动地而来。
到处都是马蹄声,兵士的喝厉,女眷们的惊叫和啜泣……御花园一片乱哄哄。
……不,这不是御花园。没有人敢对宫人这样粗鲁,如此惊惶的神色也不会是因为见到一只半人半妖的怪物。那是冷彻骨髓的绝望——除了死亡,夏夷则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叫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隐约知道要发生什么,就好像这一幕一直都印在他脑海中。他突然又开始颤栗。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脑髓里溢出来,游走在每一寸新伤叠旧伤的皮肤上。看不见血,这灼痛似乎是深深地烙印在骨肉中,随着每一次心跳被送到四肢百骸,而那诸味杂陈的心里,只剩一片空白。
于是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有人缓步而来,手中拿着一柄竹伞。那人穿着和他几乎相同的钿花礼衣,愈发衬得身量清瘦。他撑着伞,在夏夷则面前停下,雨便不再肆意地打在夏夷则脸上。夏夷则瞪大眼,看着他缓缓俯下身来,同样好奇地端视着自己。——依然是长眉入鬓,不笑也含情的模样。
夏夷则愣了愣,突然想抬头去看清他手里的伞。他想那伞面上应该是有一枝寒梅,不合时宜地开在夏天的雨里,随着雾气渐渐晕成一团无精打采的水红色。
空气中渐渐充满了新血并着泥土那湿漉漉的腥味,而所有风雨和仇怨似乎都已被清和挡在身后。三千世界都淡去,唯余这一方伞面下的太平天地。那分明是他同清和的初见。
也是这一刻的重逢。
清和看他的目光却有些陌生。两个人都穿着相似的礼衣,衣袖相接间那繁复的锦绣毫无间隙地叠在了一起,好像本是同一匹缎面裁就,好像年年月月也都是这样,终未分开。
夏夷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喊他什么。平生第一次,他不愿喊他师尊。于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从喉咙深处传来。
“清和”。他这样喊他,一如很多年前,怀着雀跃而感激的心情,在心底一遍一遍。“清和,清和,清和。”
然而眼前人并无回答。他似乎愣了一下,继续端视着他,眼神中兀自有深意。
夏夷则突然觉得血腥味有些太重。有清和挡在他眼前,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低下头,只见清和的衣摆,浸透了满地的水,显得极沉,却是墨黑一片,已经看不出原先那层锦绣到底是什么颜色。
满地都是血。
夏夷则觉得自己应该是颤抖起来,不可抑制地,他伸出手,碰触了一下清和的脸。
清和并没有闪躲,那张脸实在年轻得很,虽然在漫长岁月里他似乎从未老去,然而这时候栩栩如生的少年模样,却是夏夷则生平仅见。
夏夷则不知道是自己指尖太热,还是空气太冷,清和的脸原来这样冰凉。然而那毕竟是清和,目光相接中他有了些惊怯,探究似的温柔触碰便停了下来。
清和终于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把伞放在他手心里。夏夷则紧紧攥着伞柄,此刻他能攥紧的也只有这柄伞。
“我走了。”
夏夷则嘴唇颤抖,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好像他已经明白,无论曾有过怎样的相遇,清和一定是会走的。
大雨磅礴,在天地间扯出一道白瀑,花木亭台,车马人物,全都隐没在水雾之后斑驳不见。清和转过身,走进这一片茫茫。
夏夷则看着他的背景,觉得其实这样陌生。雨雾环绕在他四周,升起薄薄的水烟。他就这样,像一幅晕在水里的淡墨,渐渐归于不见。
夏夷则愣了愣,突然想看清那柄伞。他蓦然睁开眼,满室幽暗,只有晨曦的微光从窗外透过来,手中空空如也。他躺在地上,一身锦衣浸了许多的血。
一阵风突然吹过桌案。吹得太急,终于把那方镇纸也掀翻。一沓泛黄的旧纸便呼啦啦地从尘灰中飞起来,陈年日久,像一群沉梦里被惊醒的枯蝶。
飞起来,又落下去,覆住夏夷则的脸。他伸手拈起一张,随意扫过,便久久移不开眼。
他自幼描摹那人字迹,看他提笔落墨,由他亲身相授,即便只是一字,也足以认出是谁的真迹。
他一下爬起来,满屋子收拾起那些模糊的字句。大约是偶然随手练字,满纸皆是古人书。夏夷则只看清一两句,心中发紧,便不再看。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他收拾好那叠故书,轻轻压上镇纸,甚至不愿多看。好像一个无意闯入的过客,与往事静默相对,千回百转,却终觉太过遥远。
雨不知是何时停了。
他走了出去,天还未完全亮,东方现出薄薄的绯红。从苍白,到淡紫,或橘黄,或赤红……层云的背后,光彩变化无端,那将是崭新的一天。
他不知道长安此夜翻天覆地,天子恨不得遁地三尺把他找出来。大皇子重伤,三皇子妖变,事关天家隐秘,却因着在场之人众多,朝臣外戚皆亲眼所见,终是挡不住悠悠众口。一夜之间,一城哗然。
天子未下杀心,只求找人,二皇子却早已买通禁军,“一旦发现顶替我那三弟的妖畜,就地格杀勿论。”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夜幕里,他只身未远,却得以一场沉眠。那人多年前留下的封印,或是阴差阳错,又或者命运早就伏笔千里,因缘交错里,终又将他庇佑。
夏夷则绕过曲廊,踏了石桥,穿过画堂。因为知道了这是清和年轻时住过的地方,便走得轻缓,一花一景入目,纵然残败,也别有温柔之意。前路尚有多少险途迷局,身后又多少断崖死渊,然而,就算有诸事待望,这一时片刻的闲庭信步也还是挤得出来。他走在故人行经的风景里,便好像,又可以离他近了几分。
在前院他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这家门楹上的姓氏,默默记在心底。而后抬手化剑,踏长空,越河山,抛别这一城风雨,只身归向太华。
在山门外夏夷则小心隐了气息,藏匿了行迹。正是清晨时分,太华山门大敞,并无丝毫异状。他略有犹豫,片刻后还是落在清和院中。
他弗一落地,就知道清和不在。这些天,许是共历过生死,封印又从体内散开,他对清和的气息格外敏锐。他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发觉清和不在的瞬间,他竟觉得有些轻松。好像他其实,并不愿见清和。
然而这不可捉摸的心情也只是转瞬,随即变成惊惶和担心。夏夷则走进清和房内,发觉一切井然有序,显是离时安然平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口气尚未完全松下,只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夏夷则重又隐匿了身形,门便被踹开了。
他躲在暗处,看着他师尊被玷了脚印的门扉,再看着来人趾高气扬的嘴脸,不动声色,只是把这面目记在了心里。
是都城的禁军,快马加鞭,连夜要去搜的,自然是太华。
除了女祖,一山的长老几乎都被惊动。这是大事,或者说,丑事。
此刻他躲在这里,听那人口中不无暗讽之意,而师亲长辈站在身后,面色沉重,虽有不快,却隐忍不答。
终究是南熏冷笑一声。“是人是妖,你们说了不算,总得我太华看过才知道。劝这位军爷嘴上也清白些,事及天家颜面,若有人存心诬构,圣上清明睿智,他日水落石出,不知又如何定夺?”
那人哈哈大笑,甚是轻狂。“他长在太华十余载,你太华至今看不出是人是妖?到底是有心包庇,还是你们这一群老道也太无能了些?哈哈,好一个太华山,到底是清修福地,还是藏污纳垢之所,圣上英明,自有圣断!”
夏夷则冷然看他,此人句句锥心,全打在太华的脸面上。他这才知道清和当年领他进门,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件抉择。他想去看清南熏此刻的脸色,却见南熏目光如刀,清清楚楚,是刮了他一眼。
满屋长老哪个不是百年的修为,他这点藏匿的把戏,谁又看不出来。
夏夷则想到这里,更觉身如油煎。太华因他受辱,而他只能如蝼蚁一般藏在暗处,污言骂语他听着,师门的脸色亦看着,也只能这般听着看着,生死皆不由己。
甚至多亏了这人的冷嘲热讽,太华山抵死不认账,断没有当场把他拿下送出去的道理。他想到这里,不知道是放心了些,还是更觉可悲可笑。
“虽不知当时情势如何,若果然是妖物,我太华自然容不得他。”南熏淡淡回头,把几个逸字辈的徒弟叫来。
“你们也听这位大人说了,逸尘在外打伤兄长,趁夜潜逃。我太华教导无方,只得亡羊补牢,抓回来严加管教。逸恩,你带几个师兄弟即刻下山,替你师叔,把你那犯错的徒弟带回来。若果然是妖,便按照太华的规矩来,该当如何,便是如何。”
又细细嘱咐好了下山小心,南熏才转回头看着那位禁军统领,目光凛然。
“我太华从不护短。”
夏夷则此刻就蹲在房中,除了宫里那位,几乎是人人都看得见他,可谓众目睽睽。南熏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气势非常,加之刚刚一番追捕的安排,却也把来人镇了一镇。
终于那人不再多言,叫着手下房间里外尽情一搜。清和诸事从简,房内整齐有序,一眼看穿,可待到搜完已是一片狼藉。
夏夷则手指紧攥,心中已不知是羞耻难堪更多,还是憎恶愤恨更多。
无人开口戳破那半妖皇子就在此地,自然是搜不出什么。禁军想也明白,这道门重地要有心藏匿,他们这些凡人又如何看出端倪。终是心有不甘地走了,口中没有半句好话。
一门长老也都相伴而出,头也不曾回,似乎是真的没有看到他。
剩他一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仍不敢现了身形,一瘸一拐,面无表情地收拾起他师尊的房间。
过了一会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又传来,并不惊讶,转头去看,来的果然是南熏。
她刚踏入院门,便起手结印,把这一整个院落封得风都不透。这才皱着眉头坐下来。
“你倒是好大的胆色。”南熏见面开山,“还敢回来,不怕太华收了你。”
夏夷则这才现了身形,微微一笑。“我欠太华一条命,太华欠我一个解释。左右是死,死在别处,总不如死在这里明白。”
南熏点点头,“事到如今,瞒无可瞒,你问罢。”
“我当真是妖?”
“半人半妖。”
“母妃当真是……”
“南海鲛人。”
“此事师尊一早就知道?”
“你一身妖气正是清和亲手封印。事及天家颜面,又关乎你之生死,你师尊也很是犹豫过。”
夏夷则心中了然,轻轻一笑。“然而以师尊之心,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终究是要留我一命的。”
南熏点头不言。
夏夷则亦低头不语,兀自愣了一会,复又抬起头。南熏尚未明白,只看着他起身几步,然后撩袍跪地。
南熏摇头,“你若要拜谢,该是拜给清和。”
夏夷则亦摇头。“这一拜,是为了太华容我多年。师祖不见我,我一介半妖,亦无颜见她。还劳师叔祖代我转达。”
言罢他郑然叩首,落地有声,铿锵三下。再抬头时,额上已泛起血丝。
“师尊一念之差,于我是再造之恩,于太华却是陷于险地。我以半妖之身,藏于太华,此间忌讳,弟子心知。”
“谢师祖容我之恩。逸尘无以为报,只愿此生永无累及师门之日,瞒天过海,辱没三清,皆我一人之罪,与太华无干。”
“亦谢师祖,容我师尊肆意,一容多年。”
南熏抬眼看他,目光中不无惊诧,亦有欣慰。
“你既如此明白,那便很好。”
夏夷则与她四目相对,不必多说,彼此已然看透。他不知道清和是否也会像南熏这般看透过自己,或许不会,因着自己所有的天真都不吝于给他看见;或许会,却只是不曾如南熏这般冷眼旁观。
剥开了人世间那些圆融温热的,真的或假的,长久的或短暂的情味,夏夷则能清楚地看到赤裸的利害。那是比感情更坚固的关系,或许冰冷,却值得作为相交的根基。或许这不是清和处事判断的标准,但夏夷则乐于据此衡量去留和是非。
南熏亦是这样的人。至少对待夏夷则的时候,是这样。
夏夷则点点头,摇晃着站起来。是他连累了太华,他得一力承担,不必等到南熏他们更难堪的时候。省却了伤情的过程,彼此都觉得轻松。
“师叔祖,我走了。日后若无力维系此身,只能以妖形示人……弟子自有了断。”
南熏看了看他,一身血污,脸色苍白。到底有些动容,叹了口气,她突然上前一步,飞快地擦了擦这少年脸上的血迹。这大约是她一生中难得悲悯的时刻。
“给你半个时辰,能收拾的,都收拾好罢。”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补了一句。“不要说若有一日自我了断的话,好好活着,去找清和。”
然而出乎意料地,她听到夏夷则极轻地叹了口气。
“可我现在……并不想见他。”
南熏想起自己曾经对清和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一语成谶。她想这孩子果然是有怨恨的。任是谁,被最信任的人欺瞒了十余载,也是会恨的。
“你恨他?”
夏夷则摇摇头,眉目中有苦涩的笑意。
“我若不想见他……哪里是因为恨呢?”
南熏一时怔住,眼前这少年神色中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郁。那是来自碧海深处的眸子,静水深流,波涛暗涌,最深处或许藏着惊世赅俗的深情,偶尔也会卷起一朵浪花,她隐约有所察觉,又到底不能明白。
她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往门外走去。然后她听到夏夷则叫住自己。
“师叔祖在门外等我片刻,还要劳烦师叔祖看我演一场戏。”
南熏便等在门外,大约知道他要做什么。这孩子心思缜密,凡事都能做得漂亮。他若是对谁好,自是万事滴水不漏,南熏突然没有缘故地想,若是慢火细熬,也该能熬到火候。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夏夷则推门而出,已经脱了血衣,重新换了一身灰色旧袍。南熏知道他周全,还是多问了一句,“银两伤药带足了?”
夏夷则拍拍衣袖,“带了。”
便点点头,亦不再隐匿身影,御剑而起,偏又飞得极低,落在习武场外。
南熏倚门远远看着,那个灰衣银袍的少年,就这样平地落雷般,惊起了一阵骚动,似乎又拔了剑。她知道他不会重伤了谁,便缓缓地过去,待到时,恰好看到他御剑飞离的影子。那是经紫胤指点过的御剑之术,同辈里哪个还能追上。
“逸尘师兄,逸尘师兄……我们不是要伤他,只是依令捉他去见长老……他怎么,怎么……”
“他一定是有隐衷,一时情急,不慎出手伤人……”
“什么隐衷!都说他不顾骨肉之情,重伤兄长,如今伤一两个同门又算什么!你没听刚才来人说吗,他是半妖!”
“不许你胡说!他若是半妖,清和长老如何不知!”
……
一时竟吵了起来。
南熏轻轻一咳,弟子们回头,见到是她,瞬时收了声。
她叫人扶起两个受了轻伤的弟子去医治,又望了望夏夷则消失的那片天际。
“你们一见夷则,便依我嘱咐将他带回,是吗?”
“可夷则不肯反逃,你们都看着他御剑飞出太华,是吗?”
“夷则仍是你们认识的夷则,并无丝毫妖状,是吗?”
一连收到了三个肯定的答复,南熏这才点点头。
是这般聪慧周全的孩子,他来时无声,走时却要惊动全山,好教世人皆知太华无心藏他。如今他所能为师门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儿不算回护的回护。
是日清和收到南熏来信,把这一番归来离去,全都尽数叙过。甚至那一句“可我现在并不想见他”也没有落下。
清和展信看罢只是无言,片刻后指尖泛起莹莹微光,纸页消弭成一团齑粉。
他只是稍微一想,便明白夏夷则的心情。他并非如何自信,只是绝不庸人自扰。即使夏夷则不说,他也不觉得夏夷则会恨他。
他同这徒弟之间,生生死死,明明暗暗,所有多情或无情的时候都经过了,因着一脉相承的通透,始终没有人会错过心意。
可他越明白,才越觉得揪心。是要自弃到何种地步,又是怎样的彷徨,才会连师尊都不愿意见。
又或者,正因为是他才不愿见。
时光洋洋洒洒,从那简单的恩义里生出太多的贪嗔痴怨,情到深处,反而不知如何直面。
清和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这徒弟身上还留在他的封印,是生是死,没人比他清楚,便多少能安心。于是他闭上眼,屏气凝息,调理起这几日耗尽的心神。冥冥之中,他听到有什么声音,一下一下,怦,怦,永不止息地跳动着。
他便知道,他徒弟还安然地活着,自有属于他的路,柳暗花明,山高水长;自有崭新的故事,因缘际会,欢喜热闹。
而他能给予的所有安慰,并不能比这些更好。
TBC
№814 ☆☆☆人间少于2014-05-19 03:11:0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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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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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三 五月 28, 2014 2:23 pm | |
| 29、
清和近日来总是多梦。
倒也不是什么诡谲惊心的场景,只是旧时画面,泛了层模糊的黄色,一幅一幅,极淡地从眼前浮过。大多是这些年同夏夷则的点滴相处,平静安稳,有时是再久远一些,初入太华时的皑皑山雪,冰凉沁骨,也会有更远一些的,尚少年,懵懂无知,又轻狂无畏。
一梦醒来,不过五更。掐指算了算,那徒弟仍是无虞,便起身,自己泡一壶茶,慢慢喝完,天也就亮了。
南熏偶尔来看过,瞧见他脸色,心里明知是为着什么,却偏偏指着紫胤,煞有介事地交代。“他们这些做前辈的最不厚道!一个个成仙的成仙,忘情的忘情,哪里记得尊老爱幼的道理!清和你不用跟他们客气,别什么事都冲上去,省些力气,天塌了也轮不到你!”
清和轻笑。“我知道。”
南熏仍是生着闷气,也不知是因为谁。见紫胤走了过来,便索性对紫胤抱怨。“放眼南南北北的地仙何止一个两个,清和这平时只会喝喝酒养养病,连仙都懒得修的,你们怎么也看得上?他最是个没脑子的,什么场面都敢上,可紫胤你是个明白人啊?看在你我相交多年,凡事别叫清和顶前头,算我谢谢你。”
紫胤嘴角抽了抽,想反驳。他想清和明明厉害得很,哪有你说的那么没用,话到嘴边才迟钝地发觉这番话好像根本不必反驳。不过是太华传统而已,与事实无关,只是因着,那是太华的人。
将心比心,紫胤亦觉照顾不周。便转而重重一点头,“你放心。”算是答应下了。
南熏对他一笑,又转脸接着提点清和。“太华能出山的弟子一半都快跑到秦岭了,为天下为苍生,我太华问心无愧,你也别不要命……”
清和笑着打断她,“我哪会。”
南熏瞥了他一眼。“怎么不会?当年打乘黄,你修为还不如现在,傻逞能,见到有人叫板提着剑嗖就跑了……师祖都没拉住。”
紫胤被提醒着也想起这茬事。“听说在西王母那里都排上号了,就等哪天你列入仙班,九霄殿上登了仙籍,再顺路去答她一声谢。”
清和只是轻轻摇头。“怕是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紫胤叹了口气,虽是人各有志不便强求,终也深觉可惜。
见南熏脸色不好看,清和又赶紧补了一句。“修仙这事顺其自然,惜命我自是会的。”
再说下去,声音就轻了些。就是紫胤这般不太察言观色的人,也能感觉出他整个人柔和了起来,隐隐又有了几分往日从容散淡的风采。
“今时不同往日。……夷则还等着我。”
南熏愣了一下,这时才知自己是说了多余的话。不错,今日不同往日,眼前再也不是那个削尽山头生死为轻的年轻人了。他身后还跟着那样一个讨债鬼,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先死一步。
南熏再也没有多说一句。
他三人在秦岭营内走了走,言谈间南熏又说起如今的地仙。紫胤同她算了算,能来的自是都来了,或有要事在忙的,实在脱不开身,或是周游不定的,也无人相告。倒不是清和托大,这天下能比他更擅长封印之术的,实在找不出几个。
南熏微露得色,又听紫胤接着道,“便是成了地仙又如何,灵虚成仙多年,碰到的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孩子,却也说死便死了。”
南熏心中一惊,不知紫胤是否意有所指,清和已经接过话来。“若果真行端正之事,一介地仙,又怎会不敌几个孩子。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原来此事清和也知道。”
清和看看他,神色平静。“紫胤,你我之间,有什么便说什么罢。”
紫胤点点头。“你门内之事,我无话可说。我只知夷则是你徒弟,这段时日行迹江湖,险难迭生,似乎很是遇到些奸邪之辈,然夷则从未做有辱师门之事。你教了个好徒弟,可以安心。”
清和笑了笑,“就这些?”
“就这些。”紫胤并不是多话的人,说了这些已是难得。他也知南熏同清和有话要说,便不多留,寻了个由头作别。
南熏望着他背影。这样心有炽炭的人,世人偏又常说他冷若冰霜,岂不是天大的误会。
清和苦笑。“他们这一行轰轰烈烈,就连紫胤也知道了。”
“有定国公家的小少爷,有百草谷私逃的天罡……还有在逃的三皇子。又没有刻意掩人耳目,多少人盯着呢,怎会只有太华。”
清和也早就听说。“定国公家的孩子……说起来,那位傅夫人所在天玄教,同掌门也颇有些渊源,在江湖亦是数得上名号。乐将军更是藏而不漏,胸有大智。这等人家,公子远游,对其行迹怎会一无所知。”
“正是如此。天玄教自有暗哨数里外远随,却也近不得,听说还跟丢过数次。……这还是因着夷则。”
清和一笑。“夷则最会藏匿行迹。当年半夜偷溜下山,连我都不得而知。这等好本事,如今倒是派上用场。”
“至于百草谷,同太华也略有交情。谷内戒律严明,人人赤胆衷肠,想来即使是私逃,也该是个好孩子。此地也有百草谷派来的天罡,你将名号告诉我,我也可探询一二。”
南熏说好,将所知情形尽数告知。这也大多是千红阁帮忙传来的消息。秦岭形势复杂,门派杂多,做情报这一行的最忌讳一个秘字,念奴娇不高兴往这闹哄哄的秦岭递信,有事只管找南熏。
此刻南熏看着清和,即使远在千里,他也竭尽所能想为那人做点儿什么。南熏并非没有见过心疼徒弟的,但好到这份上……她竟渐渐生出一点惊悸。
她只是糊里糊涂地想着,又听到清和轻轻叹了口气。“想来,宫里也派该了人。”
“去了三两个,都被夷则解决了。”
清和点头,皆在意料之中。“什么都难不住他。”
二人一时沉默,前路叵测,难有生机,且不说清和难以抽身……南熏闷闷地想,便是抽身了,又能如何呢。
而清和此时心中已有计较,或锐痛或不甘,到底是条出路……只是他亦不知,此刻夏夷则心中,却又是如何了。
他听到南熏的声音,欲言又止,犹豫中还是问了出来。
“定国公,百草谷……身后都是什么,我不说破。清和,依你看,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清和沉默良久,竟无话可答。这棋局大开大合,从一步失察,落得溃不成军,眼见万劫不复,又骤然杀出一条大路。定国公府和百草谷且不说,清和明白,江陵这一支才是真的可为他所用。自上次聚仙坪顶一见,他同武家就互通有无,灵鸟往来,似也未刻意瞒着他师尊。
若是再能得了那两家的力……只要他能活着,这天下于他,又有什么难。
南熏等了很久,终于等来清和一声叹息。
“我也看不透。”清和低低道,“又或许,是天意。”
而内心里他分明听到自己说,有心,或无意,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能活到那一天。
而此刻的江陵城里,看似与往昔别无二致,却自有几番暗流涌动。
闻说城郊闹过女鬼,又闻说道观死了仙人,官道上打马过京师的禁城军,酒楼上往来过眼生的江湖客。百姓依旧是无察无觉地嬉笑打骂着,然而江陵这座城里不乏有经验的老者,吸了吸鼻子就能闻出空气中的腥味儿,联系不久前京中疯传的流言,便也不难生出一句感叹。
“武家要出事。”
武灼衣拆开信,正同叶灵臻闲话。“三皇子说已离开江陵。他倒是有趣,这都来到家门口了,信上也没瞒着,就是不说见一面。”
叶灵臻缓缓摇着扇子。“在逃皇子私见地方军将……呵,他若是来了,你我,或是他,还有回头路可走么?”
武灼衣皱眉。“良禽择木。我既已买定三皇子这注……难道竟是块优柔寡断的朽木?”
“倒也不尽然。”叶灵臻无声合上纸扇。“殿下年纪尚轻,有些事怕是看得不够明白。”
武灼衣了然。“虽是条不归路,他却没看出,除却此路,他已无路可走。罢了,此时不见,终是后会有期,你我能做的,也只有——”
“等。”叶灵臻话音同时落下,正含笑看他。
“不会等很久的,灼衣。慈恩寺那一位,算算,也不过这两天了罢。”
夜风吹过七重塔,檐角钟声有如呜咽。
几天后,夏夷则已身处捐毒大漠。
从千山暮雪,走到万里黄沙,夏夷则离清和越来越远。是告别和放逐,亦是重生和求索。
身侧尽是相识不久的同伴,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来,当他站在命途的尽头回首这一生,会发现曾有许许多多的人,同他共历过悲欢,分享过时光,同行过生命的一段,然后路长而歧。
人这一生原就是不断地相逢和告别,而有些相逢是这所有一切的源头,与此生同在;有些告别,即使横跨了生死,也有重逢的一天。
而爱是什么,是在这不断的相逢的告别里,孜孜不倦地寻找,和心如磐石地等待。
此刻的夏夷则明白自己是在逃避也是在找寻,却模模糊糊地,尚不能确定这一切结束的方向。
直到他看到谢衣一步步走向沈夜。
他死死拽住身旁的乐无异。那是属于谢衣的道,向死而生。游荡百年,看尽春秋,烹过新火新茶,犹思故人故国,明月千年不改,洒寒霜万里,何处可逃?百年之后,举目尽眺,仍是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逃了那么久,找了那么多年,直到那个人出现,便无可逃,不必找。浮生所欠,唯此一死。
万里黄沙的尽头,升起一片巨大的烟火。夏夷则想,他找到了。
而自己呢?
妖痕重新爬满全身,夏夷则在巨大的痛苦中抚摸着自己狰狞的鳍骨。
“夷则,你为什么这么痛?”
同伴的声音焦灼地响起,“是因为封印吗?可是,你是身上的封印很霸道,我,我也解不开……”
夏夷则艰难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少女,虚弱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从来不必找,也未必真正长大,即使他远涉过千山,以崭新的姿态同陌生人走在辽远的土地上……而那个人,一直都在。
他重新恢复了生命本来的样子,一如他来到这个世间之时。隔着漫长的岁月遥遥回头,他仿佛又回到那日,他带着一身嶙峋妖骨,同清和无邪对望。
原来他要找的,无论是他真正的自己,还是这一路所谓的终点,早在最开始的那瞬间,就嵌定在生命的源头,刻在清和的手心上。
那么,他孤注一掷地想,这一次,我已经回不去了,师尊,你到底会不会来找我?
清和从阵前下来,看上去仍是好好的,甚至还不忘对着送茶水的小道士笑一笑。
然后他只是喝了一口茶,明白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一句“送我回……”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委顿在地。
秦岭几乎乱成一团。清和法术高深,为人又和气,愿意吃苦,不摆架子,各派大大小小的都挺喜欢他。此刻听闻清和长老不知何故倒下了,一时哗啦啦,营外围了一群人。
人多,便口杂,想着这样厉害的人物,到底是因着何事虚弱如此,不免善意地猜测起来。又听到紫胤匆匆问了太华弟子一句,可有夷则消息,便大概清楚了方向,一时都往那徒弟身上猜去,七嘴八舌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夏夷则死了。
封印溃散,连累清和灵力激荡,冲破几处大穴,一时承受不住,虽然来势汹汹,也只是片刻。待他悠悠转醒,只听帐外闹哄哄的,耳畔猝不及防一句,“夏夷则死了。”
紫胤走进屋去,正见清和面无血色,眼神死死地盯住自己,张口想问什么,然而唇舌之间,听不见半点声音。
悲极伤身,竟已失言。
紫胤递过去一盏药茶,清和勉强喝了一半,唇角溢出些血来,再喝不下。紫胤知他气息不稳,亦不敢再让他喝下去。清和便强撑口气,立起身来,蘸着那药茶,指尖在案头飞快地写着什么。
紫胤看了一眼便摇头,“夷则没死。”
清和骤然停下,愣了片刻,又仔细看紫胤神色,确定他并未说谎。紫胤自他入太华起便相识,哪见过他这般张惶情态,心中半是酸楚半是震惊,端出了长老的架子郑然道,“确实没死。他怎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清和摇了摇头。他还留着千里同归印在夏夷则身上,那边受了伤也好,封印溃散的剧痛也好,十有□□是转嫁到他身上。此刻他胸中剧痛难捱,真气涣散到周身血脉凝不起来,夏夷则那一点气息又极为薄弱难测,他努力了好几次,也半点探不出夏夷则生死了。
紫胤见他额上湿漉漉的都是汗,也不知是痛是急,只是摇头,又指了指自己丹田。紫胤上前扣住他手腕,面色一沉。
“清和, ”紫胤重复了一遍,“夏夷则没死。你镇定些。”
清和怔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便察觉到一股灵力绵绵不绝,从脉搏灌输进来,缓缓游走到周身百穴,海绵一般,将那零散的气脉都安抚平静,又聚拢起来。
他知道自己托大,此番已是万险,然而紫胤虽是仙身,气脉一旦相通,若有任何意外,亦是同样的危急。他心中正是焦虑难安,此刻又涌上一股暖意,一时万千滋味无可言,索性闭上眼,平心运气。
大约一炷香过罢,紫胤察觉到清和体内灵气趋于安稳充沛,小心收了手,长吁一口气,又将自身气脉运行了一周,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
“你再试试,可能探到夷则气息?”
清和重新凝起心神,终于听到一点微弱的心跳。他亲手给予的那一重封印,终还未完全消弭,那半妖的徒弟,也仍坚强地活着。
清和用力闭上了眼睛。紫胤瞧他神色,只如劫后重生一般。
“还在。”
紫胤点头,也不惊讶他恢复了声音。“这几日情势已有好转,实在也不必那么多人手,你要走,随时能走。”
“只是你此刻这样,实在……清和,这些人里,你最是心无所持,不必我说来日方长的道理。”
清和明白他的意思,终于能微微一笑。“我明白,不修整两日再走,如何对得起你费了这半日的神。”
他不言谢,因着大恩不言谢,紫胤也不挂怀,挚友一场,天经地义。
君子之交,不过如是。
紫胤无奈摇了摇头,起身便走。他走到一半,又回过头。
“就算真是死了,再收一个徒弟便是,怎么竟把自己折腾到如此。”
清和眯着眼,神色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可他不仅仅是我徒弟。”
再看紫胤一脸莫名其妙,又加了一句。“他是夏夷则。”
紫胤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一句断语怕是下错了。清和才是最心有所持的那个。
清和便安然躺下,仔细调息。即使心中早已翻如滚锅,也强迫自己睡去。
睡里又是一片一片的旧梦,直到红珊走来,盛装浓彩好似昨天。
“我把他交给你了。”她微笑着说,“我们鲛人心都很小,一辈子喜欢了一个,就不会变了。”
TBC
人间少 2014-05-26 00:32:0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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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三 五月 28, 2014 2:24 pm | |
| 终于再见了。
30、 清和封印太霸道,虽然冲散了一半,却不能完全破开。妖气乃是天生,被压抑了太久,察觉到出口,只管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触碰到残破的封印边缘,在疼痛中压回去,不就又再次撞过来。潮汐般来回中, 一点,一点地,夏夷则感觉到血肉被极有耐心地打磨着,虽在同伴的帮助下恢复了正常的形貌,却难逃摇摇欲坠。若是再撑不住,他想,那便再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他能体会到那股妖力,那是来自故土碧海的赐予,壮阔而神秘,带着虽然陌生却叫他心生亲切的,或许是海风的盐味。这本就是属于他的力量,无人可以褫夺,怎会真正去厌恶。于是一天天地,妖气长久地盘旋在血肉里,虽然痛,也变成了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明明是蓬勃鲜活的力量,却强行被压制不得见天日,如此撞击在心口,难免郁结出一些不可言说的焦躁和愤恨。 ——关于那强制的封印,关于这惨淡的人世。 然而即使在梦境的最深处,即使潜意识里夏夷则曾无数次想要撕碎清和的封印,清醒的时候他仍对那封印心存感激和敬畏,竭力小心地珍惜。那是清和予他的印记,同清和的气息一起跳动在他的脉搏里,十七年来无时不在,刻骨铭心。 原来爱的本质等同于束缚,夏夷则这样想着,并没有意识到,他回予了清和一生的束缚,只多不少。 他认真地思索过如何在清和的封印与自身的意愿之间找一个平衡。那大概要问问自己的母妃。他一想到那个无时无刻不端庄美丽的女子,便一厢情愿地相信,总有什么办法,让他也能体面地同这个世界对视。 然而她最终能留给他的遗赠原来只是一条血淋淋的道理——你若要得到什么太好的东西,就只能拿太多的代价来换。 这一刻,夏夷则在慈恩寺里注视着他的父皇,已经可以像看一个彻底的陌路。他甚至能听到有什么从骨肉里剥落,早就枯萎的所谓亲缘,因着他母亲过分执着的爱而苟延残喘地连在他们之间,此刻终于可以抛开,消弭在此刻幽邃的夜里,并不比一片残败的黄叶更值得多看一眼。 天真的少女只是旁观已觉得这份惨痛难以置信,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做父亲的,可以杀死孩子的母亲。那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夷则,”她打心底里同情他,“你不要……不要……”她说得磕磕绊绊,不知道怎样劝慰,似乎怎样都很难办。 夏夷则瞧着她。“阿阮,你还记得自己父母吗?知道天伦之乐是什么样吗?” “不……不记得。”这个问题是为难她了,也太尖刻了些。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会难过?” “虽然我没见过父母……但……但人世的道理,我还是听说过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很不好,很叫人难过的……” 夏夷则点点头。“是啊,即使是你,也知道这是不好的事。” 可是做下这件事的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少女一身灵气,虽然懵懂,却对人的感情最能有直观的察觉。这时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感情从夏夷则身上弥漫而开,冰冷,决绝,叫人不想靠近。 这个一直温和亲切的少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流窜体内的妖气明明还被束缚着,却好似将他淹没。他明白,自己心里有一根弦已被他的生父亲手扯断,于是那些深埋在骨血中妖类特有的疯狂和执着、冰凉和狠绝,此刻已然冲破了封印。 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连空气都似乎凝上了一层寒霜。悲愤和迷惘里,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往事。 整个宫里找不到比他母妃更美丽温柔的人了,可他却因为她的失宠被带到禁宫深处最偏僻的一角。那年下了很大的雪,宫女们不记得给他烧炭,饭也经常是凉的。他嘴唇发青,躲在屋子里,窗纸破了,呼呼漏风,可到底比在外面挨冻好。他透过窗纸上的洞,看着一棵新种下的梅树。 矮树在寒风里,纤细的枝干摇摇晃晃,可也没有放弃抽出一点花苞给年幼的小皇子看。好像这人世间,可以对他好的,也只有这一棵小小的树。 在最初的人生里,除了母亲忧虑与愧疚糅杂的爱护,他再没有见识过爱这回事。他那样小,却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在冰天雪地里,明白即使跌倒了,也只会被冰雪覆盖,而绝不会有谁来扶他一把。于是稚嫩的心也早早被冻得冰冷,他知道,自己并不那么爱这个世界。 那么恨起来,就格外容易。 这真是一种叫人畅快的感情。夏夷则一旦发觉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感情对待他的父皇,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伴着某种强烈的意愿。他简直迫不及待要做些什么,以证明这一刻他终于脱胎换骨,可以将父权踩碎。 灵鸟带着潦草写就的信,消失在去往江陵的方向。
“这十几年、六千余个昼夜……”他看着灵鸟消失在远方,转过头,自言自语,似是刻意让自己相信。“我朝不保夕、无人庇佑,不敢有任何眷恋和期待。”
“真的吗?”少女摇头,“可是我觉得,夷则并不是那样的人。夷则心里明明有很好,很温暖的东西……如果没有人好好庇佑过夷则,夷则不会是今天的样子呀。”
夏夷则轻轻笑了一下,夜色淹没了他眼底的深意。
当然不是真的。
可他若是仍束缚在那个人给予的安稳和良善里,又怎能决然地与这世间的正途背离。
更何况……他其实是有些任性、不无埋怨地想,那个人也许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自己。不过是随手捡了只什么,不小心养大了而已,也许他早就觉得自己麻烦,只是习惯了而已。
“不是这样的。”
他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这么说,只是固执地装作没听到。很奇怪,好像清和果真是个绝情的人,他心里反而能轻松一些。
清和从梦里醒过来,只觉心悸,又口渴得厉害。他点亮了烛火,看到案头模模糊糊的水迹,愣了一下,想起是自己当时蘸着药茶写下的。
药茶自有一抹混沌颜色,又也许嘴角溢了血在里面,到了这时也斑驳地留在桌案上。清和移灯过去,仍能看清那慌乱而泛着点淡红色的字迹——不过是夷则二字。 清和看了一会儿,又提了口气,终于发觉他所能探知的所有人事里,已经没有了这个名字。 他推开门,小道士正守在门外打瞌睡,蓦然惊醒,见了他,先是一惊,又几乎要哭出来。 “诀微道长,您可算醒了,都睡了三天了……” 清和赶紧劝他别哭,再仔细问了来回,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一睡已入道境,大概是法力损耗过甚,又新得了紫胤一番疗愈,须得好一番休整,才勉强恢复了精神。而夏夷则……这一次,那点微弱的联系,也已经彻底不见了。 已经被吓过了一会,清和这时便平静许多。他沉吟片刻,于满心惊疑中仍记得问这太华的小弟子一句,“可有人留了消息给我。” “消……有,有的!”慌慌张张地递过来,“南熏长老留的。” 清和展信看过,点点头,交代一句有要事,转眼瞬移不见。 有息妙华照应着,想来出不了大事。清和这样安慰着自己,轻轻落在星罗岩上。刚站定,还没顺着空气中的妖气寻去,就感觉到一阵罡风扑面,分明带着敌意。 夏夷则没有想过会这样同清和相见。 他右手提着剑,左手还捏着诀,全然是敌对的姿态。不仅如此,此刻他脸色布满青黄杂错的妖痕,耳畔鳍骨支愣愣地张开,又换了一身毫不整齐的装束,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哪里还有半分清和喜欢的样子。 他敏锐地捕捉到清和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和心痛,本已适应了自己这副古怪的样貌,却措不及防,在同清和目光相接的这一刻,强烈地羞耻起来。 这样难堪的情境里,他连剑都忘了收,一瞬间想到的竟是转身就跑,或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左脚往右脚后面缩,才发现右脚也是赤裸着的,这一番丑陋又粗鄙的样子哪里可藏呢,正是完全暴露在清和的审视中。 清和亦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徒弟会拿剑指着自己。饶是无意,也难免心生酸涩。又见他愣在原地,剑迟迟忘记放下,便愈发难忍,抬手挥袖,心神恍惚间,竟是顺手使出了在秦陵惯用的降妖之术。 长剑铿锵落地,夏夷则尚未定下心神,已经跪在清和面前。 这一场重逢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场,是他二人都难以置信。 过往十七载,夏夷则回想,或年少轻狂,或讨巧撒娇,清和总是宽容地看着他,从未有重罚的时候。而此刻,清和明明知道,这徒弟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却一见面,就下了最重的手。 夏夷则又如何能明白,清和自诩遍观红尘,自在洒脱,也有万般失态的时候。 他同夏夷则相伴过多少春秋,没有一日不是平淡恬适,何尝有过兵荒马乱风雨相煎。太平日子过得太富足,便忘了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不记得做那个值得依赖的沉稳师尊,反而把最慌张的一面,全都表露得稀里糊涂。 “夷则……”清和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却又不能立即撤了师尊的架子,只好稍微放慢了语调,方能显得从容一些。“为师来迟了。” 夏夷则周身还环绕着铁链,加之这副荒唐样子,与那千千万万被道士收降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仰着脸,定定地看着清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和被他这么望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他走。 然后好好抱一抱他。 于是此刻夏夷则这几位同伴的到来,也不知是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这一刻诡异的尴尬,还是打断了他难得动情的冲动。 说也奇怪,有旁人在场,这师徒二人倒是都恢复了平常。夏夷则一遍遍向同伴们强调,不必担心,这是我师尊,是又讲道理,对我又好的师尊。好像有人心直口快替他委屈了,那么他便不必委屈,只剩真真切切,一腔对清和的维护。
他喜欢的人,就算是不满抱怨,也只能他自己来说。他不允别人觉得清和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清和将夏夷则带了回去。说了这半天话,俩人便也没那么不知所措,清和歪头看了看他,“你要走便是,又何必说那些伤人的话。”
夏夷则默然不语。
于是清和继续自语,“明明是为别人好,却宁可别人误会你。这一身傻脾气,是跟谁学的。”
夏夷则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已走到山门口,脚步蓦地一滞。
清和看在眼里,施了个幻化的法术在他身上,看上去就依然是平常的样子。
“都过去了,夷则。”清和攥住他的手,“为师既然回来了,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夏夷则指尖颤抖了一下,一直颤到了心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和的手心格外烫,攥得又紧。他扭过头去,没有让清和看到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
这一路不乏艰险困顿的时候,多少耻辱、悲戚,生死,他都面不改色地走过了,却在此刻,几乎落下泪来。
清和领着他,郑重踏过山门,踩过山雪,穿过习剑的人群……夏夷则便明白,这里仍是他的家,因为清和就在这里。
二人再没有其他言语,一路十指相扣,缓缓走回清和院中。
到了家,仍舍不得松开,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这么站了一会。直到清和开口,“去睡一会,晚些时候为师再帮你看伤。”
夏夷则点点头,清和便松了手。夏夷则却依然站在原地,见清和推门进屋,就跟着进去了。
清和也不惊讶他没有回自己房里,转过身看着他。
“生为师的气吗?”
夏夷则摇头。
“有话要说?”
夏夷则点点头。
“正好,为师也……”
“师尊。”夏夷则突然开口打断他,“把这一层幻术去掉罢。”
清和愣了一下,明白他意思,抬手过后,面前便仍是陌生的半妖。
夏夷则直直地盯着他眼睛,生怕漏下那眼中任何可能的情绪。然而清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再没有初见时那一刹那的讶异。
“在师尊面前,弟子总想端出最好的样子。”夏夷则终于开口。“可既然这才是弟子真正样貌。虽不为师尊所喜,总不能自欺欺人。”
“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为师的夷则。”清和淡淡看了他一眼。“夷则想多了。”
夏夷则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眼。“师尊。”他眼睛里像是燃着一盏灯,火光摇曳不稳,不知何时会被风吹灭似的。
“你能……再抱一抱我吗?”
没有半分迟疑,清和走上前,抚摸了一下他脸颊。夏夷则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好像眼前情形随时可能不见。清和轻抚过他眼角妖冶的纹路,迎上他紧张的眼神,安抚般笑了,然后小心地绕过他手臂上的鳍骨,紧紧地收拢了手臂,将他抱住。
那听过无数次,已经成为梦境背景的心跳声,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更有力。
夏夷则低低问,“师尊……手臂上的骨头,会割到您么?”
清和抬手捋过他头发,“没关系。”
夏夷则这才有些恍然。“我回来了,师尊。不是……梦。”
做徒弟的总能轻易戳到师尊的心坎上,清和捕捉到那话中的未竟之意,心中一酸。“经常做梦么?”
夏夷则再没有说话,好像涸辄之鱼终归江河,这一刻,他才完全放松下来。
“师尊……母妃她……”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并没有意识到已经带上了哭腔。
清和由他说着,偶尔回应一声。夏夷则说得累了,最后突然安静了一会,又极为疲倦地,极轻地叹了一句。
“我有时想,他们将我带到这世上,或许只是个误会。她要的是只是他的宠爱,他要的是继承宗庙的子嗣……没有人要我。”
清和再也忍不住,用力拍了拍他后脑。“不至如此。”
夏夷则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听到清和清冽的声音。
“不管是因着何种理由——我都感谢他们,将你送到了我身边。”
清和感觉到怀中的弟子忽然颤抖了一下,“夷则?”他想要推开看个清楚,却被反手抱住,不让他离开。
肩膀上被轻轻蹭了一下,恳求一般,清和便都明白。这徒弟不愿他看到此刻的神情。
地板上不知何时响起叮咚一声,好似有什么珠玉滚落。然后一声一声,接二连三,断了线一样任其落下去。
所有被隐忍过的痛苦,一如包裹在柔软肉身里的砂砾,经过了漫长时光的打磨,终于能和他一样,脱胎换骨,落地成珠。
TBC
人间少 2014-05-27 08:22:4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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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其实是懒 紫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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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周三 五月 28, 2014 2:25 p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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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尽情一哭,直把这十余年的眼泪都掏了个干净。好似心中的深积多年的寒冰因着清和心口的暖意而渐渐融化,无处可去,只得从眼睛里流出来。一生也只此一次,他终于放下了所有克制和伪装,以最激烈的方式来发泄一腔深藏太久的痛苦。他这才知道,能够抱着谁放声哭到天亮,亦是天大的幸事。 他不知原来哭也这样耗力,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轻飘飘的,疲惫不堪。又加之内力簸荡,伤重未愈,整个人几乎就要睡去。 他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着些孩子气的话,从很小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长大后的不安和迷惑。他话中没有抱怨,只是眼泪自然地落了下来,自己亦觉得惊奇。清和想,那大概只是本能。可以哭的年纪里忍住了眼泪,不代表想哭的欲望没有烙在心里。于是他年回头,即使已不觉委屈,可那重重叠叠的伤痕,终究需要一场盛大的告慰。
他欠岁月的,岁月欠他的,都铺成了一地柔和的珠光。
清和听他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整个人也柔软了许多,似是要睡着了。便用力拍了拍他,“不要睡。” 夏夷则怔忪了一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我有些困了,师尊。”
“为师小时候……”清和顿了一下,同他解释,“家里人说过,若是哭了便睡,容易伤身。总是给我找些高兴的事情来做,忘了哭过这事,才能去睡。” 夏夷则未料想清和会同他说年幼的事,既惊讶,又忍不住欢喜。他嘴角微微上翘,“原来师尊幼时也会哭。” 又看出了这家长辈深切的关爱,不觉羡慕。“师尊家的人,对师尊可真好。” “呵……”清和笑了笑,大概觉得骤然说得太远,便止住了。 夏夷则亦没有继续问。纵然清和不说,谁也能看出来,这人一定受过了许多年宠爱。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天生温柔,风刀霜剑养不出心平气和,至少曾在和风细雨里长眠过一场好梦,尝了足够多的甜,才好应对日后漫长的苦。
清和一定被妥帖爱护过,才能这般无所保留地爱着别人。也才能,这般流连忘返于这一世红尘烟火。 夏夷则很明白,师尊同自己,终究是不同的。可多么幸运,他遇到的正是这样的师尊。 清和叫他放手,他才慢慢把抱紧的手臂松开。清和指着一地明光,“夷则也找点事情做,把这些都捡了,再去睡罢。” 夏夷则忽然有些脸红,好像是被拆穿了什么极为羞耻的事。这一地鲛珠圆润漂亮,每一颗上都清清楚楚,映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鲛人。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同清和最大的不同——他不过是清和误打误撞,捡来的小妖怪。 可瞧在清和眼里,这徒弟仍是最好的,即使变成了鱼,也是最好看的那一种。也还是一样的乖巧懂事,会一颗颗仔细收拾起他自己的鲛珠——此情此景明明没什么不妥。于是在南熏面前,清和理直气壮。 “不易骨。” 南熏曾经同紫胤抱怨,清和这人天赋好,性情好,会对人好,几乎没有不好,除却一条——有时实在任性了些。紫胤想了想,说他只是贪心。这一刻南熏忽然想起紫胤的评价,方觉入木三分,便叹了口气。 “清和,你总不能太贪心。” 清和愣了一下,似乎并不愿承认。“我只是……” “你就是贪心。”南熏铁口直断,不再客气。“舍不得他死,丢在禁地,说不定活得比你还长。又不想易骨,又想他像个人一样活着——天底下哪有这样两全的好事?”
清和皱着眉头不说话,索性转过身去。还是赌气似的那一句,“不易骨。” “我也不会告诉他有这回事。” 南熏懒得再说,留下两瓶药便走了。 清和站了一会才转过身,一眼看到桌上那两瓶极为珍贵的——都是为易骨准备的伤药。他拿起来只是闻了闻就不太高兴,嫌它烫手似的赶紧放得远远的。可过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桌子的另一头,把这药小心地收在袖子里。这才去找夏夷则了。 “夷则,为师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夷则正小心养着伤,一边偷偷尝试驾驭体内的妖气,一边思索若是去了禁地能不能常常出来透气,此刻骤然听说原来还有易骨这回事,简直喜从天降,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清和。 “师尊怎么不早告诉我?” 清和皱眉瞧他一脸遮不住的雀跃欢喜,声音淡淡的。“因为你可能会死。”
“此法虽是个法子,却也几近无望。自太华立派以来,只有一人从易骨生还。” 夏夷则笑容凝在脸上,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师尊舍不得我死。”他用着十分笃定的语气。“却舍得我做一个妖怪。” 清和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埋怨,却仍是坦诚道,“不错,为师觉得,你做个妖怪,总比死了好。”
夏夷则突然大笑了一阵,似是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话。他笑够了,又顺了口气,才一字一顿道,“请师尊,为弟子易骨。” 言语铿锵,带着九死不悔的决心,没有半点余地。 清和未料他如此坚决,心中顿生凉意,怔然片刻,望向他眼睛。
“若果真死了呢?”
夏夷则不忍直视清和此刻眼神,扑通跪地,深深低俯下去,额头紧贴这手背,用最谦卑的姿态回应了清和。 “那便等来世,弟子结草衔环,再报还师尊。” 清和看着他,目光中糅着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一时看不出是怒是哀,亦或只是平静。他张了张嘴,似有无数话想说,落在地上却只有一句。“不必了。” 夏夷则便明白,清和是有些生气了。然而他又何尝没有怨意?那溃散的又岂止是清和留下的封印,还有这一场师徒关系中,某种微妙的主客压制。 “师尊,”夏夷则终于忍不住将心底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这事您说了不算。” “若有来世,便是师尊不愿见,弟子跋山涉水也只管去找。只是这一世,弟子无论如何不甘心做一只妖。” “师尊只求我活着,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不瞒师尊,武家已同弟子接应,武灼衣决意助我夺嫡。”他顿了一下,见清和未有惊讶之色,显是有所知悉。“弟子活一天,便一天不能放弃此间江山。半妖之身,祸乱天下,是以此罪死在师尊剑下,还是死在易骨途中,想来都是一死,后者倒更慈悲一些。” 清和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我未料你如此放不下。强迫你甘心为半妖,是委屈你了。” 夏夷则摇头。“我本就是半妖,有何委屈。委屈的是这十一载多情春秋。师尊教了我十一年如何为‘人’,却又突然叫我回到十一年前。那么弟子所学的这些学问道理,师尊予弟子的这些心血,又算什么?” “红尘缱绻,师尊若是一早就知道要将我送回去,便不该曾带我走进来。” “更何况,弟子放不下的,又何止母妃之仇?” 夏夷则望着清和,眼睛亮得吓人。“师尊可还记得,弟子离山前曾言,心中有话要告知师尊?” “可惜一别之后几经风波,在弟子看来不亚于沧海桑田。并非弟子心意有丝毫改变,而是……师尊,即使是此刻,九死一生再见到您,弟子依然无法以此形貌,将那话诉诸于口。” 清和一直静默听着,只字不答。直到此刻他才能确定,这徒弟远比自己想象得更骄傲,也更成熟。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那么远。 “弟子所求种种,皆比活着更难。可若是求不得,那弟子活着又有何用?!” “又不知师尊所求是何?难道除了弟子活着,果真再无他事?!”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提他事。”清和只是这么答,形同与无。他又看看夏夷则年轻的脸,因着激动甚至微微泛着红晕——坦诚而殷切,实在无法不叫人喜欢。 清和便突然,在这一番气势逼人的剖白后,轻轻笑了。 “夷则啊,”他说,“你可见过哪只妖怪,能这样同为师说话?” 夏夷则一愣。 “你尚惦念着自己半妖身份,已是如此大胆,他日果真易骨成人,真不知该当如何了。” 夏夷则瞧着清和神色,知道他是在打趣,可心里仍是酸溜溜的。 “好了,你有怨气,为师都明白。”清和又笑了笑,“你不明白的,为师也明白。” 夏夷则十分讶异,然后清和恰到好处地止住了,似乎并不打算说出来。 从夏夷则初生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交到自己手上。他身上留着自己的封印,是自己成就了他,也是自己最知悉他的生死。他是鲛人,天下之大,所能庇佑他的也只有自己这一方院落,一个怀抱。——他是自己的。 若日后他果然生还,剔尽一身妖骨,行尽天地无涯……那便是彻彻底底,脱离了自己的庇佑。 关于多年的封印和隐瞒,关于此刻对易骨的逃避——舍不得他死是真,清和作为师尊,这上位者的掌控和占有,也是真。 清和歪着头看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为师似乎比你知道的,更自私一些。” 夏夷则细细回味这话中的深意,不太理解。他抬起手腕,上面还留着一个封印的余迹,千里同归。清和明明一直都这样慷慨,是哪门子自私,让人把生死都轻掷。 他攥住清和停留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弟子没见过天底下有谁是自私到把自己搭进去。”
清和笑了笑。这徒弟尚没有懂得,爱从来都是一种占有。南熏说得不错,他贪心。这世间谁对谁好,若果真别无私心,那也离成仙不远。他成不了仙,却也入不了魔,因为他恰好知道,人若贪心,总得拿什么去换。 “你若放得开,即使不易骨……”清和仍试图坚持,“为师总有办法护你一世。”
夏夷则无奈地看着清和。
“师尊。”他盯着清和的眼睛,“我不是你儿子。”
他虽然看不透清和所谓自私为何,却也实实在在于这常年的庇佑里体会到一种落在下风的失落。即使清和比他真正的父亲更像一个教养者,但无论如何,夏夷则从未在他身上产生过对父亲的寄托。夏夷则突然很怕清和潜意识里其实是这么觉得,便又重重地反复了一遍。
“我不是。”
清和奇怪地看着他。“你当然不是。”他说完这句话便也恍然,他同夏夷则这一局棋,已从他默默主导,走到了势均力敌。若他仍未放开对方便也同样是未放开自己,这棋面,便要成了死局。他终于点了点头。
“夷则,准备易骨。”
后来,距离这场不动声色的针锋相对已经很多年 以后,当那半妖少年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帝君,身边挚友也曾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清和长老是陛下的什么人。
皇帝眯起眼睛,焕发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异样的柔情,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清和啊,”他说,“是我愿意为他死,也愿意为他更好地活着的人。”
TBC
这章还没完 ! 等我晚上再更! 人间少 2014-05-28 12:29:3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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