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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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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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37 pm

首先非常感谢作者人间少也就是朝夕的授权,我居然和兔子君要重复了,不过既然她比较忙就我先来吧~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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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1 pm

清和美人养了个美人徒弟。太华山上的养娃日常。
基本跟着游戏剧情设定走,稍微有发散,比如第一段夷则去太华拜师的路上遇到追杀这种。不会有太离奇的设定。
会有肉。目标是徒弟被师父吃掉或者把师父吃掉,大概互攻。



01.

清和站在雨里,撑着一柄竹伞。伞面上一枝寒梅,在这盛夏季节里不合时宜地开着,随着雾气渐渐晕成一团无精打采的水红色。

他本就不高,又刚病了一场。道袍便显得宽大得很,风一过,衣摆如流水一样。

他要拦的那些人便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盯着那眉心一点朱砂般艳丽的纹印,嘿嘿笑起来。

“哪里来的小牛鼻子这么俊俏,不知修的是哪门好道?”

“识趣的就快滚,这小身量,啧啧,淋坏了叫人心疼。”

清和叹了口气。

似乎听到了一声“得罪”,尚来不及反应,这皇城大内的高手们,便一一哀嚎着滚下马来,四肢抽搐,满地挣扎。带着惊惧而怨毒的目光,他们眼看这单薄的身影,只是嫌弃地甩了甩衣袖,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穿过满地血污。

那马车陷在道旁泥泞里,每走近一步,血腥味就更重一分。华丽的帘幕早已被被箭矢划得面目全非,雨水毫不留情地浇向车厢,又带着被冲淡的红色顺着车辕流下来。

然而清和十分清楚,他要救的人,还没有死。

这在无尽的血腥中,尚有一丝他熟悉的、凛冽而坚定的气息。在这小小的车厢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跋山涉水,奔他而来,等在了这里。

清和抬起手,像是十二分地不情愿。然则终究缓缓,缓缓地打开了车门。


夏夷则睁开眼。

又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眯起眼。透过绵密的睫毛他谨慎地端详着眼前陌生的面容。孩子对美丑善恶总有着本能般精准的判断,即使此刻的清和带着一脸疲倦和无奈的嫌弃,他也毫不犹豫地相信,这就是那个人。

那个在他出生之日即给予他佑护,亦将在今后的时日里教他成长,领他穿过漫漫前路的,母妃口中的,他的贵人。

坚持了多日未合的眼皮终于放松地闭上。清和看着这孩子淡淡地、矜持地冲自己笑了一下,像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一下子晕倒在身边已经断气的,这一路拼死保护他的死士身边。

直到很久之后,清和还记得那个笑容。蜷缩在一车死人身边的孩子,你能想象他经过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一路,然而并不像清和预想的那般,如受惊的幼兽带着惊恐和敌意。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不带半分落魄和乞怜,像一次最平常的相见。然后,如故人重逢般,对他笑了。


漫天风雨,清和从死人堆里抱出了五岁的夏夷则,他的徒弟。

他一手执伞,一手生涩地搂着那孩子。柔软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依靠在自己怀里,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衣摆沉沉地浸了满地血水,再没有来时的飘逸。看着臂弯里的安详睡颜,他走得很慢,很稳。

走了不知道多久,雨渐渐变成了雪,又渐渐变成了大雪。清和稍微用了点灵力,裹在这孩子周围。

夏夷则眨了眨眼,醒了。

他刚醒时还没有那么老成持重的模样,一双眼睛闪亮亮地带着好奇。他抬起头,看着伞面上一簇红梅,落了满枝的雪。

“醒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清和的声音。第一次留下的印记足以铭刻一辈子,从此他一直觉得清和的声音是凉凉的,如这翾风回雪,又那么带着一点儿,说不清的逸丽。

“嗯。”

清和抱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他从不曾与人如此相亲,即使是个孩子。

“师父。”

然而夏夷则突然开口,还拿脸蹭了蹭他。

于是抱着自己的怀抱突然僵了一下,夏夷则仰起小小的下巴去看他。

“别乱动,冷。”

清和只是这么回答。

夏夷则乖巧地点头。“好的,师父。”然后觉得清和把怀抱收得更紧了些。

再无他话。

夏夷则趴在清和肩头,看着他师父踩过的这一行足印,又渐渐被雪花覆盖。他突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他突然很想叫出声,师父,师父,师父。

然而矜持的三皇子只是把小小的心脏贴在他师父的怀里,他想他师父一定体会到了,他满心的高兴和喜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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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1 pm

摸鱼线更.别嫌短小.这章还没完.

02

到了太华山门的时候夏夷则挣扎了一下,“师父,放我下来罢。”

清和把他轻轻放下,见他腿还有点打软,却努力站得笔直,也不顾雪花洋洋洒洒打在稚嫩的脸上。那么瘦小的身影,清和甚至觉得风大一点就能刮跑了,却突然露出和年龄极不相符的庄重表情。

那一年,五岁的三皇子站在太华山门前,满身风雪,跪地三拜。从此,天下棋局愈发风云莫测,已被视如弃子的三皇子出其不意,以退为进,落下了这也许足以改写江山的一子。而太华也终究不复高隐世外,踏入十丈红尘,趟了一潭最深的浑水。

清和静静地看着恭敬叩拜的夏夷则,方晓得这孩子的心思是何等细密。若是寻常师徒,此刻定会拍拍徒弟后背,赞一声懂事的好孩子。然而对此刻的夏夷则而言,太华于他,又何止师门这般简单。

既收他入门,必将护他周全。太华道法之深,便是当今圣上也不敢妄动。如此一来,三皇子不仅非但穷途破路,反而背倚大树,叫诸方忌惮。

这样的倚靠,他如何能不拜。

庙堂之事实在麻烦,又非他们修仙之人份内,若是有的选,清和怎可能揽下。但世间往往有几桩事非人力所能左右,大概是叫做天意的存在。当初他既然心软协助鲛人女子隐去妖形,之后便不得不再帮她隐瞒孩子的半妖身份,在夏夷则出生之日即封去他妖力,得以凭正常形貌存世,而今便只能一错再错,这趟水越走越深。

清和念及这些,念及太华上下,看着夏夷则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复杂。这孩子本就虚弱,生生跪在雪里,待站起来时,便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本能地攥住清和衣摆。

他攥得那么紧,站的稳了却也不松开。然后仰起头,对清和欢喜一笑。“师父,咱们走吧。”

清和心中蓦地一软,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孩子,这般曲折险恶,他又能想到多少。便是身不由己,徒弟就是徒弟,收了便是收了,又怎好嫌弃?

便终究还是轻轻地拍了拍那笔直的后背,温声赞道,好孩子。

夏夷则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清和,好像很少有人这么夸他。然后用力点点头,故作严肃地抿着嘴,却从眼角漾出笑来。攥着清和衣服的手,一路上再也没有松开。清和便配合他小小的步子,耐心地走,走得轻缓舒慢。

他时不时低下头,看着夏夷则粉团一样的脸,便不再觉得同三皇子和朝廷扯在一起,是什么份外之事。修道者心怀天下苍生,如何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他不管这江山纷争如何波诡云谲,所做的,无非是救了一条性命而已。

这么想着,便又忍不住把夏夷则抱了起来。

“师父,我能走。”

“你走得慢,我们要快点去见师祖和师叔祖。”

“哦。”

夏夷则点点头,小心地趴在清和肩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愧疚地问,“师父,你累吗?”

清和到底没忍住,还是微微笑了起来。“不累,你轻得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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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2 pm

清和把徒弟一路抱回来,身后太华小弟子跟了一串。看变戏法似的,盯着夏夷则露出的半个小脸使劲看。

“快看啊,诀微长老生了个儿子!”

“胡说,修道之人怎么生儿子?”

“别人不能,诀微长老说不定就能!”

“也对!不过你看,他那么乖,一定不是亲生的!”

“不过长得真好看啊,诀微长老真会生!”

“说了不是亲生的!”

三皇子果然天家风范,接受这一番围观鉴别,竟还能从容不乱,睁大眼睛,对着这一群欢喜热闹的师兄师姐一一微笑过去。

“他笑了!快看!他会笑!”

清和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这一群傻孩子。“夷则和你们一样,当然会笑。”

被搭腔了便更来劲,逸清赶紧追着问。“清和师叔,他叫夷则是吗?他是你儿子吗?他多大了?你什么时候生的?清和师……”

清和走进屋,吱呀一声关上门。

夏夷则被放到椅子上,隔着门还听到他的师姐师兄们在嚷嚷。“清和师叔开门啊,我们要看小师弟!”“清和师叔真小气,看一眼不会给你看坏的!”

清和语重心长地教育夏夷则:“以后别跟逸请师姐多说话,会变傻。”

三皇子心有余悸看着门外,使劲点了点头。

清和便盯着夏夷则的脸仔细瞅。小孩子的脸总是圆圆的,夏夷则却早早褪了那点儿圆润,现出尖尖的下巴。脸清瘦起来,眼睛便显得愈发的大,大概是因为流着鲛人的血,那眼眸深邃沉静,偶尔闪过清澈的眸光,真好似珠贝一般。

——到底哪里像自己生的?

夏夷则不解地看着清和,不明白他的师父是为何,突然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清和拿温水浸湿了面巾,要把徒弟脸上那些血污泥渍擦去。夏夷则赶紧从椅子上蹦下来,踮着脚伸手去够清和手里的面巾。“不麻烦师父,我自己来。”

三皇子便是洗脸也能做得端庄优雅,清和看着小小的身影自己对着水盆,连水声也是极轻极细,想到了什么,一点点皱起眉头。

夏夷则清洗完,转过身,看到清和拿了一大一小两套衣服堆在床上。

“你衣服脏了,过来换掉。”

夏夷则看看自己一身袍袄,血迹泥渍混在一起已经不辨颜色,当然,清和一路抱着他,也干净不到哪去。

三皇子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不过也是遭人冷眼短几顿饭,至少还是干干净净,不至今日这般。此刻心绪平定,能被妥善安抚,才知回顾来路,方觉委屈心寒。孩童对善恶的体会总是敏锐,而再没有什么恶意,比得了赤裸裸的杀戮。鲜血和兵刃——死亡以最直接的形式告诉他那恶意有多么强烈,那恨意有多么刻骨。于是这恨,亦从此扎根在他稚嫩的心口,若寒天兵刃,冷彻骨髓,再没有化开的一天。

清和眼见这孩子脸色突变,眸光隐隐闪过些决绝狠厉,心中也大抵明白。观夏夷则举止气度,已可期他日成人,定是不凡角色,但若一味耽于仇怨,走上阴狠一路,却不知在这苍生天下,卷起怎样的波澜。

夏夷则脑中种种闪过,只觉恨意冲彻头顶,十指一时冰凉。太过强烈的痛苦和怨憎宛若漩涡,而他只若一叶孤舟,跌跌撞撞,不知漂往怎样一番天地。

这一片几近晕眩的苦痛里,突然有一双手,将他拉回一个真实的怀抱。

清和攥着徒弟的手,就着虎口用力掐了一下。“冷就赶紧把衣服换上。”

夏夷则看着清和,他的师父看上去瘦瘦的,可是手掌又厚,又暖。三皇子眼中那一点戾气,便一点点化开。

清和眼见他解开衣服,方觉这孩子比自己想象得更瘦。纵然他不喜这孩子眼中那点阴郁戾气,也终究忍不住觉得心疼。

于是他从背后半抱着夷则,双手从他细小的腰间穿过,帮他系好那对于三皇子来说有点过于复杂的腰结。

夏夷则便回过头,仰着下巴看他,这姿势显得无比虔诚而依恋。清和看着那闪闪发亮的眸子,突然扭过头去。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莫名其妙地笑出来。

整理利索后清和让夏夷则转了个身。这漂亮的小孩子,穿着自己的旧衣服,白白净净,乖乖巧巧,还会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叫师父。清和便觉得天意对自己大约也不错,即便是麻烦了些,也算是赏心悦目,放在身边,起码看着高兴。

他便也开始换起衣服。夏夷则极其乖巧,一件一件捧着递过去,最后还踮起脚,去帮他师傅摆弄带在胸前的环佩。

清和知道他在宫里从来是受人伺候的角色,徒弟孝顺师父自是理所当然,然而他这般身份年纪,却能如此自然周到,想来是发自真心。

“师父,你也这么瘦。”

夏夷则一边往他师父腰间挂上玉坠,一边默默地把量他师父这把细腰。他师父身量虽然单薄,偏偏穿了一层又一层,又喜欢挂这个戴那个,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富贵得很。

清和戳了戳他脑袋,笑着叹了口气。

“先把你养胖再说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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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2 pm

这两天一直在开各种脑洞。感觉这文能写很久!

03

把徒弟收拾干净准备去见前辈的时候,清和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怎么说呢,带着孩子见爹娘,带着媳妇见公婆,或者带着作品去见师长……都有那么点儿像,但又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无论怎样,夏夷则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因为那一个心软的决定,又不得不带着。一定要说的话,也许这样比较接近——这是我一不小心捡回来的麻烦,你们就勉为其难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至于为什么要给一个可有可无的麻烦煞有介事打扮得这样干净漂亮——清和不会想那么多,也完全意识不到,但所有看着他牵着夏夷则走进门的前辈都分明感受到了,诀微长老此刻内心的忐忑和期待。

诸位长老竟是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个欣慰的眼神。清和一向随性惯了,平素无事便是喝酒吟诗,从不提收徒二字,而太华诸位也从未想过哪家的孩子跟着他能好好修道。而夏夷则这情形,倒真是一个机缘巧合,众人也颇想看看收了徒弟的清和是个什么脾气,能否改改性子。

夏夷则的身份清和早有禀明,本觉得是给师门添了隐患,颇为愧疚,亦有些担心诸位长老见到夷则之后的态度。但未想到所有人对此只字不提,只盯着夏夷则乖巧的小脸笑得一脸赞许。

于是这一场按理来说本该最是正式的拜师,清和却没有收到半点关于半妖,关于朝堂,或者关于太华安危的忠告和建议。清和只觉得所有人都好像松了一口气,以一种喜得贵子的眼神感动地看着他。南熏真人简直要热泪盈眶,看着清和不住点头:你也有这一天啊。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那便是夏夷则又得了个名字。

“逸字辈的啊……奔逸绝尘遗步趋,”掌门笑眯眯地看着夏夷则。“就叫逸尘吧。”

这般定了辈分排位,连名字都换成掌门亲定,便真的是太华门下了。清和突然体会到一种奇妙的责任感,这萍水相逢的生命,从此与他联系在了一起,以师徒的名义,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收个徒弟——以清和的个性本以为是随便领回来认个名就算了如此顺手而为的事,此刻在众人期待的眼神和逸尘郑重跪地叩首的声音中,伴着袅袅沉郁又华丽的燃香,到底是有了十二分严肃的意味。

结束的时候——也许真的是有些交代不好当着三皇子的面来讲,清和还是被掌门留了下来。夷则便乖巧地等在一旁门外,清和拍拍他脑袋。“别乱跑,为师一会就来。”

南熏正路过,见这小人儿一本正经地等在那,怎么能忍住不上前逗弄一番。

“你师父呢,是不是不要你了?”

夏夷则谨慎地作答,“师父在同师祖讲话。”

南熏盯着他看了又看,即使以她的道行也很难找到半点妖痕,只觉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漂亮孩子。一面暗自赞许清和的法术愈发精进,一边又不觉疑惑,这般半妖身份如何继承太华道法?清和到底怎样打算,是真的倾心教授,亦或只是领个师父的名头,应对一下朝廷,保他平安便好?

想到这里,便猜到想来掌门同清和所说,不出意外正是此事了。便不由得摇头一叹,确实替清和为难起来。

夏夷则倒是谨慎端方,别人不问,他就不说,心中纵有疑惑,也绝不轻易乱了方寸向人问询。南熏见他眼睛扑闪掩不住疑惑,却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这般沉稳懂事,怎不叫人心疼。

“逸尘啊,”南熏忍不住蹲下身来摸摸这孩子小脸,“来拜师,怕不怕呀?”

夏夷则摇摇头,“不怕。”

“不怕吗?太华可是有很多大妖兽,你若是晚上乱跑,稍不注意就会被抓走吃掉。房子四周都是法阵,你若是不会破阵,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还有啊,你师父脾气怪得很,你若是惹他生气,他就会把你关到后山禁地,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夏夷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前辈,陷入了思索。南熏满意地完成了入学教育,站起身来,正要转身,却发现衣角被拽住。

南熏低下头,看着一张小脸正仰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南熏前辈……”夏夷则小声地问,“师尊他,喜欢什么?”

清和出走来,就看到南熏真人正高兴地捏着自家徒弟的小脸,赶紧走过去。

“夷则。”

夏夷则抬起头看到他,马上喊了一声,“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师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南熏笑着拍了拍这孩子的脸,“逸尘加油啊。”转身对清和点点头,“我走了。”

清和看看满面笑容的南熏,又看看若有思索的徒弟,想不明白。

“夷则,”他往回走,满意地看徒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南熏前辈跟你说了什么?”

“回师尊,南熏前辈方才教导徒弟,要听师尊的话,要早睡早起,要多多读书。”

清和哦了一声,心想南熏好歹也一介长老,专门跑过来就跟我徒弟说这个,连个见面礼都不送?

待到回去已是掌灯时分,有人敲门过来送饭了。

清和便吩咐,我这里添了口人,以后多送些饭菜。顺手多拿了一份碗筷。

那送饭的弟子便挠头不解,“但凡弟子,难道不是和同辈师兄弟一起住在弟子房,同大家一起吃饭?”

清和这才想到好像是这么回事。转头看看夏夷则——他早早被封印,体质本就弱于同辈,这番奔波一日未得休息,脸色已经煞白。又念及这皇家三皇子的身份,再想到这半妖血脉的秘密,便愈发肯定,决意不能让夷则同自己分开。

“夷则不住弟子房,他和我住。”

小弟子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清和,虽觉得不能忤逆前辈,但还是觉得不妥,终究弱弱地抗议。“这……门中各长老都清修喜静,平素不让弟子随便打扰,可诀微长老您让这么小的弟子跟在身边,想来诸多不便……”

清和挥了挥袖子。“我诀微门下,凡事我说了算。”

夏夷则在一旁听着,睁大眼睛看着清和的脸,慢慢走过来拜了一拜。“弟子给师尊添麻烦了。”

清和这才发现这小皇子规矩又多,又啰嗦得很。皱皱眉头自己走过去,“不必多说,过来吃饭。”

夏夷则便老老实实过去,却坐着不动,只是看着清和。

清和看看他,“你不饿吗?”

“师尊尚未动筷,弟子怎能先吃。”三皇子时时刻刻都是有规矩的孩子。

清和便把桌上的菜都随便夹了两筷子。“吃吧。”

他本就不饿,又不太满意太华山的厨子,便漫不经心地吃着,目光还是停在自家徒弟身上。

他想这孩子倒真没给圣元丢脸,食不言,不露齿,喝汤亦是小口啜饮,夹菜时胳膊抬得轻缓从容,自有一番优雅,确实是天家风范。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虽说是不急不慢,但那夹筷子的动作,也未免僵硬了些。

夏夷则正伸出胳膊要夹菜,突然指尖一热,被他师尊攥在手心里。

啪嗒一声,筷子掉在桌上,清和也不去管。

“你冷?”

清和只觉手心一边冰冷,十指连心,那寒意便一下子冰到了心尖上。

他想他怎么如此疏忽,新入门的小弟子刚进山时都要适应个一年半载,才忍得了这终岁积雪的天气,况且这孩子又不比他们常人,底子本就虚得很。

他一面徐徐给夏夷则灌入些和暖的灵气,一面觉得莫名挫败。虽然他自以为自己还不至于揪心,只不过是奇怪为什么如此明显的事实,自己竟迟迟没有发现。

“你冷,为什么不说呢?”

夏夷则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这一刻鼻息间环绕的都是清和的气息。像是从寒天一下子走到暖春,这种来自身体的最直观的感受一下子奠定了清和在他心中的地位。小孩子大约都是如此,比之谆谆的教诲,他们更能记住的是一颗糖的甜味,一个怀抱的温暖。

“回师尊,”夏夷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冷,但习惯了。”

清和便觉心尖上那点刚褪去的寒意又漫涌上来,化成小小的冰棱,一点点扎得肉疼。

他怎会没有觉察,看到这孩子自己乖顺地洗脸的模样,便奇怪堂堂三皇子,本该是宫人环伺,又何须如此。换衣时见那裘皮虽然厚实,却绝非上等,普通富贵人家用起来大约还算体面,但穿在一国皇子身上,未免有些寒酸。

清和一声叹息,便连问也懒的问。世态炎凉恩宠沉浮,这些冷暖,还能有谁,比清和更明白。

于是夏夷则觉得他师尊的语气愈发温软。“从今以后,再也没人冻得着你。”

若是十指连心,那点暖意,大约也从此扎根在了夏夷则的心尖上。他抬起头看着清和,默默坚定了一个信念,从此一信多年。

“清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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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写得整个人都清新了ORZ 谢谢回帖的姑娘们喜欢,楼主也好久没写过这么甜的CP了。这两天重温剧情深深觉得,如果护短是病,清和早就放弃治疗了。当然夷则也是……看师尊的眼神都是PIKA PIKA的。萌得来,心都化了。

04

吃完饭清和去书房绕了一圈。他从来一个人,哪里有多余的床铺被褥,看了半天也只有书房一张软榻,终于摇了摇头。

好在相去未远便是客房,清和想了想,提了盏灯,牵着徒弟过去。

客房少有人住,常有人打扫却也干净,只是冷冷清清,到底少了一股人气。清和抖开被子,迎面一股浓浓的樟脑味。伸手捏了捏被被角,也还算厚实。堂堂太华待客之地,总不至于寒酸。被面金丝缠线,衬里却是温和的绒布,给小孩子睡,想来也不至于伤了肌肤。

清和看看夏夷则:“今日你就先睡这。明日让人在我院里再收拾一间房出来给你。”

夏夷则点点头。“好。”

清和见他答应的痛快,竟不知再说什么。他不曾与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想了再想,亦只好随口嘱咐两句,夏夷则也都只是点头应允,“回师尊,我知道了。”

愣了片刻,清和终于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该回去了。他抬起头看看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正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清辉。他摇摇头,哑然失笑,想自己平素只爱一个人花前月下把盏一杯,今日却辜负了这和风皓月,同一个孩子枯坐了许久。

于是他拿起来时的灯。“为师走了。”

夏夷则看着他新认的师尊转过身去,看着那扇门吱呀带上,在心底默默地、切切地喊了一声,清和,师父。

清和走了一会,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他转过身看回去,看这孤零零的一出院落,落了满檐满地的雪,照在月光下,映出纯白一片光。那屋里却是黑漆漆的,什么身影也看不到。

他便想起来到底是忘了什么,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轻快地转身走回去。

他想这黑漆漆的,竟忘了帮夷则把屋里的灯点上。小孩子想来都是怕黑的,便是三皇子再稳重老成,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然而当他走回去,才发觉自己徒弟比想象更不让人费心。

借着床前一瀑月光,清和只看到夏夷则小小的脸愈发柔和安谧,眼皮沉沉地垂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已经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不仅睡着了,还睡的很沉。说来三皇子很少睡得这么沉过,一来实在是累到极致,得以一口气撑到现在,也大概只是因为有清和在左右。二来是觉得安宁,一朝得脱囚牢,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一时远在天外,便从骨头里都透着轻快。他周身还环绕着清和给的暖意,又刚吃了一顿好饭,此刻除了安详睡去,再没有第二件事可做了。

小孩子的睡颜大概是世上最叫人心动的一些事情之一。好比空谷无人处自在绽开的一树新花,或是清晨时分留在曦光里的一滴夜露,尚未染上尘埃,亦未吹落了颜色,犹带着初生的天真,便是寂寂无声,也能惊心动魄。

清和默默看了一会儿,耳边总是响起女祖留下他单独说的那些话。

他想他若是现在下不了决心,日后要再决定,只怕更难。

可现在……清和看着这大概是身怀造化的恩宠而格外精巧的生命,闭眼一叹。——就算是现在,便不难了么?

夏夷则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暖日春光,透过一树繁花,碎金一样落在身上。这正是最好的时节,风也是轻软的,裹着草木繁杂的清香,偶尔吹过,那树便簇簇地落了些花瓣下来。有的落在自己身边,有的落在自己身上,他仰头含在嘴里,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香甜的味道。

醒的时候他觉得那味道好像并没有因为浮梦而散去,反而愈发真实地环在身边,这般的熟悉,好似并非初见,而是久别来归。

他看了看天色,急匆匆地洗漱一通,便凭着记忆向清和院落快步走去。

清和一向被道门诸人视为一个独特的存在,当然不是没有缘故。且不说喜欢吟风弄月杯倾白堕,就是这早起晨修,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清和真人,从来都是日出方起,秉承顺其自然的态度,若是睡不醒,便绝不勉强自己。

他刚醒时,也是迷迷糊糊的。于是他坐起身来,看着桌前正袅袅飘着白雾的一缕茶香,便理所当然地喝了,再往外走,看着前厅里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孩子,便揉了揉眼睛。

夏夷则见他醒了,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尊早。”

却见他的师尊好像愣了一会,才缓缓对他点点头。“夷则早。”

清和道完早,就马上转身走回去,找到那半盏没喝完的茶,端起来看了半天,这才完完全全地记得并相信,自己确实是捡了个徒弟回来。

一个会早早起来等在门外给师父请安,还泡得一手好茶的小徒弟。

可惜,却也只能是止于请安泡茶的徒弟。

清和摇摇头,茶味在喉咙里渐渐返出一点甘,然而嘴里尝到更多的,还是生涩的苦。

整整一天,夏夷则都坐在书房里,读着他师父帮他甄选的百家典籍。

仁孝礼义的儒家经典也有,奇闻异志的江湖笔记也有,甚至缠绵悱恻的唱词戏本也有。只是没有一本同太华妙法有半点干系,亦没有一本,写了家国天下君臣子民。

清和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知书达理。或许他日能长成一介俊朗书生,娶个贤惠又漂亮的大家闺秀,又或许特别会敲算盘,同个聪明能干的姑娘一起,打理出一票好生意。总之怎样都好,只要离那位置远远的,既没有心,也没有能耐再去走近。

夏夷则并不说什么,清和给他怎样的书 ,他都万分认真地读着。偶尔他也会回头张望,拿着不认识的字去找师尊求教。

清和便拈起一只羊毫小笔,夏夷则已经轻轻化开了墨。铺开一张宣纸,清和一笔一划地示范过来,“喏,是这样写的。”

夏夷则凑近了去看,两个人都是弯腰俯身的姿态,头紧紧地凑在清和旁边,扑闪的睫毛几乎蹭在清和脸上。清和便忍不住轻轻扯过来,把徒弟搂在了怀里,攥住他手,亲自把着,一笔一划地教。

夏夷则写得稚嫩,但功底扎实得很,起笔落墨,横直撇捺,都是大家的路子。清和暗叹一口气,觉得这徒弟简直无所不能,无论哪里都这么合自己心意。

他便一直轻轻地攥着夏夷则的手,两个人一笔一笔,写下些或缠绵或清丽的句子。他便愈发坚定地想,只要这孩子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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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4 pm

这章谢波波出来打了个酱油。虽然是酱油也要提醒一下:
沈谢沈师徒正直向提示。
沈谢沈师徒正直向提示。
重要的话说两遍。

话说看到红珊家书写坐标小时候一个人坐在廊下从早上坐到晚上,终日和雪人说话,真是觉得好心疼。
和太华山NPC多刷几遍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比如清和有个脑残粉,坐标的逸广师兄。逸广此梗来自游戏并非原创。

05

清和后院的房间被收拾出来,来送东西的太华弟子都扭着脖子,好奇地盯着夏夷则看。

“没想到清和师叔还真的收徒弟了,”逸清叹口气,指着身后的小弟子,“逸广都哭了好几回了!”

那小弟子把脸一扭,清和诧异看过去,确实是眼睛红红的。

清和想不明白。他走过看了看那孩子,迷惑道,“你叫逸广?”

那叫逸广的孩子哇的一声,又要哭了。

逸清赶紧跑过来,一脸惊怒。“清和师叔你不会忘了吧!”

“两年前你下山除妖,就是你从妖兽爪子底下把逸广救回来的呀!这孩子从此对您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念念不忘,一定要来太华拜师,可是您说收徒太麻烦,就让的清萦长老收下了——可怜逸广师弟一片痴心,您居然已经忘了!”

“逸清师侄,”清和揉了揉眉心,“回去多看些正经书,很多词语不能这么用。”

转脸又看看那委屈得要哭的小弟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也只是一句,“别哭了,终究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

倒不知道是劝解还是更叫人伤心了。

逸广揉揉眼睛看着他心中天下无双的清和道长,又看看那个呆呆傻傻,一脸无辜的小师弟,心中十分悲痛。“可是清和长老,小师弟为何不同我们一起修习呢?”

清和沉吟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转头看着自家徒弟,也正仰着脸,万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夷则身体不好,”清和终于解释,“你们学的那些,他练起来恐怕吃力,为师只好亲自带着。”

“原来师弟是个病秧子。”逸涟一下子同情起来,“师叔这里如若需要什么,一定要找我师父啊,她那里补药很多的。”

“原来是这样。”逸广走过去,嫉妒地看着夏夷则,终究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不许给清和长老添麻烦啊,大家都很喜欢清和长老的,你要是惹他生气,我们都饶不了你。”

夏夷则愣愣地看着这看似凶巴巴的师兄,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善意。他真心实意地笑了一笑,“在下记住了,师兄。”

逸清赶紧扑过来,对着逸广大叫,“你刚刚是摸小师弟的脸了么,我也要摸!”

“我才没有!我只是拍他肩膀!”

“师弟那么虚弱,你拍坏了怎么办!还是让我摸摸比较好……”

清和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看这一番热闹嬉戏。

也许因为太华师祖是位女祖,长老和弟子也多为女子,同男子相比,到底少了些追名逐利的虚夸心思,也就全无迂腐官僚的风气,是以太华山下,人与人之间最是重情。大概在这终岁积雪的地方,大伙也要离得近些,才不至于觉得太冷。

这些都是各家师父教出来的好孩子,清和一时落寞地想,夷则当然也是好孩子,可惜他跟着我,却终究不能同你们一样。

此刻他徒弟正带着惊喜的笑意尝试着接受来自师门同辈的好意。他长在深宫,哪里会有这样和同龄玩伴嬉闹的机会。孩童的本性一再压抑,此刻能活泼一笑,竟是生平第一次。

而这笑,也终究只是短暂。夏夷则和同辈们见面的机会还是少得很。整日里他待在清和的书房,读一些欢喜热闹的书,练一笔凝重端庄的字。清和难得狠心,可一旦狠心就执拗得拉不回头,决意不教他法术,便真的一点都不肯多说一句。

夏夷则从来也不说什么,这孩子一早就被世情万事打磨得伶俐通透,想要的东西从不说想要,委屈的时候也决不说委屈。清和只是看着晨起时窗前那一缕袅袅的茶雾,暖暖地弥漫开,一天一天,好像总有把人心融掉的时候。

这天清和有些事,留下了夷则,一个下山了。

太华既多为女子,抛头露面的事便都交给他。清和少年时看尽繁华,红尘里深深滚了一遍,没有什么场面是他没见过的。便是同当朝天子应酬起来,也只能是清和更得心应手。不过这些凡尘杂事,他自是不会带上小小的夷则。

他这半月带着徒弟,稍微克制,竟是滴酒未沾。这一趟下得山去,便借机尽情豪饮了一番,同旧友好好醉了一场,才懒懒回去。

说来清和打从街上走过,总要被人多看两眼。一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道士,二是没见过穿得这么富贵的道士。清和自己倒是不觉得,小醉初醒,心情正是舒畅。他本就眷念俗世烟火,便驻足流连了一下,目光转了几转,收了些姑娘的秋波,最后停在一架货摊上。

那摊主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孩子,看他娴熟地捏着面人。面人个个都是活灵活现的,无论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都是一张圆呼呼的胖脸,两颊贴了红红的两片糖山楂,看上去既好笑又讨喜。除了娃娃,这摊主捏了些小猫小狗,小鸟兔子,莫不是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清和觉得有趣,走近了拿起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老板便笑着问他,“道长家中可有孩子,带一个回去?”

清和一笑,“出家人哪有什么孩子。”

那老板便了然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那就是徒弟了。”

清和不觉多看了他两眼,才发现这老板虽然身处市井,却自有一段内敛风华,容貌虽然年轻,谈吐间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这世间每天都有些悲喜缘劫生生灭灭,清和见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多好奇,想了想,微笑道,“老板给我来个锦鲤罢。”

那老板应了声好就随手捏来,便是清和见多识广,也未见过如此手巧之人。不过转眼,一只鲜活可爱的鲤鱼便递到了清和手上。

清和瞧了瞧那肥嘟嘟的鱼肚子,傻乎乎的眼珠子,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不像,倒也实在可爱。”

清和小心收好,那摊主却没有要钱。“见阁下拳拳爱徒之心,想起些旧事,一时有些感叹。如此也是有缘,阁下尽管拿着给徒弟玩吧。”

清和便也不多问,道了声谢。走了一会他回过头看,见那摊主微笑着把手中物件一一分给身边孩童,两袖空空踏入这车马人流,转眼不见了。

不知为什么,清和突然觉得有些为他难过。

他想这天下有多少好的坏的故事,有的人离散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有的人相见了,也许终有一天仍要离散。而此刻他放好了袖中的锦鲤,只想快点儿回山去。

饶是平地作法,回山时也已是深夜。太华山一片安谧寂静,连头顶圆月也恹恹欲睡,渐渐退到层层薄云之后。

清和向前走了两步,却一下子愣住。这般子夜时分,他院落的灯却还亮着。

他轻轻走过去,突然定在原地,酸甜苦涩诸般情绪瞬间涌来,他觉得心里胀的很,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酸软。

他小小的徒弟此刻正坐在檐下,靠着门柱睡着了。而这小小的身影旁边,还陪着一个小小的雪人。他徒弟果然聪明得很,知道拿吃剩的桂圆核贴上去当做眼睛,又在眉心贴了一片梅花,还让雪人手中端着一根木棍,好似拿着拂尘的模样。——便是歪歪扭扭,清和也一眼看出那是自己。

他盯着看雪人看了一会,突然想到自己徒弟还睡在凉风里,终究是赶紧走过去。

夏夷则听到脚步声,便一下子睁开眼,刚看清楚清和的脸,一下子喊了出来。

“师尊!”

清和听得这既委屈又兴奋的一句,心好像都化在这一片雪色中。他一下子蹲下身来,把徒弟搂在怀里。

他虽然知道缘故,还是懊恼地问,“夷则怎么还不去睡觉?”

“师尊已经两天没回来了。”夏夷则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攥紧了清河的衣服。

“南熏前辈说,如果我惹师尊生气,师尊就不要我了。”夏夷则钻了一会儿,又把脸探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万分小心地看着清和。“师尊,你还是要我的,是吗?”

清和被他看得心酸,便将他抱得高一些,放在眼前,鼻尖相对,眼睛对望,认认真真地回他。“你这么懂事,为师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三皇子垂下眼,犹自怀疑,“父皇也说我很懂事,我也从未惹父皇生气,他还是不要我了。”

清和想,原来小孩子是这样的,他们不说不代表不害怕,不怀疑,他们不讲道理,因为那些大人们带来的伤害,本来也就是没有道理可循。清和便抱得紧了些,仔细拍着他后背,语气轻柔地哄他。“可是师父不会的。”

“为师和你父皇,是不一样的。”

三皇子只是沉默地趴在他师尊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信了。

过了一会,清和突然听他轻轻地说,“是的,师尊是不一样的。”

他师尊于是终于笑了,把他抱进屋,见他渐渐瞌睡了起来,却仍然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清和有点为难地想,若还是不放开,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然后清和又想,看在他受了一夜的寒,就让他抱着睡一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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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坐标过了这章就可以活蹦乱跳长大了,就可以和师父出去旅游了~(不对
真舍不得让这么可爱的小坐标长大啊,但又好想写长大后的互动。纠结脸。

06

抱着夏夷则睡去的时候,清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已经有很多年他不曾与人共卧一榻,出于习惯理应觉得抗拒,而偏偏——此刻抓着他胳膊的是一双肉肉的小手,尚带着生命最初的天真没有半点尘垢,能唤醒的,也只是人心底最本能的珍惜和护佑。就这样,清和并不知道,在他恍然不觉的时候,波澜不惊的生活被撕开了一角,夏夷则不动声色地住了进来。

他更不知道,有一天这小小的一团会在自己世界里长成怎样枝繁叶茂、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夜的清和只是不知所措地轻轻侧过身子,伸出手臂,虚虚地护住他徒弟。怀抱的姿态做得这样小心轻慢,他是怕自己半夜翻身压到夷则,又怕抱得太紧,把徒弟给弄醒了。

然而夜深的时候,清和突然被一阵将哭未哭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看到夏夷则的眉头拧起来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谁狠狠拧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能梦到什么可怕的事,如何稚嫩的脸上会有这样惊惶的神情。夏夷则陷在他所不能及的痛苦里,然而手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清和,好像一个溺水者抱紧唯一的生机。

清和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竟是烫得吓人。原是坐在雪里等他太久,冻到了骨子里,终于起了烧。小孩子身体一难受,便连带着精神都脆弱起来,一下子落到梦魇里。

清和哪见过这场面,措手不及,动作先于理智已经紧紧把徒弟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喊他,“夷则,夷则。”

夏夷则地趴在他肩头是极其难过的情形,唇齿间有嗯嗯呜呜的呻吟,却即使在梦魇里也克制着不去哭。清和揪心归揪心,却也并不慌乱,手起凝诀,瞬间化了个两仪清心阵。

淡淡光芒散去,夏夷则渐渐平静下来。清和松了口气,轻轻唤了声“夷则。”

夏夷则慢慢睁眼,带着点初醒时的茫然,又尚未摆脱梦中的余悸,傻怔怔看着清和。

清和抚慰地拍打着他后背,“没事了,为师在这。”

夏夷则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抱紧清和。

清和由他抱了一会,又心疼这身体实在滚烫,便轻轻推开,准备去拿些上好的丹药。然而夏夷则一察觉清和要走,就愈发抓得用力,呜呜抱着就是不肯松手,简直好像要和清和吵闹起来。大约是生了病,那些谨慎和乖巧都暂时抛开了,一举一动只凭着本性。

清和见他这般固执起来才更像个小孩儿,再联想他平时种种,竟不生气,只愈发心疼。便温声细语同他商量,“为师去给夷则拿药,夷则且先放开。”

“师尊不许走。”然而小孩子一旦固执起来,又开始不讲道理。身体难受,一点点疏远都被无限放大成抛弃的意图。

“夷则不信师尊吗?”清和故作难过地问他,“师尊去去就来。”

“可是……”夏夷则心事隐藏极深,此刻借着病,才大胆问出来,“师尊是不是其实不喜欢夷则,不愿收夷则为徒?”

清和看看他,到底是叹了口气。“不管愿不愿意,为师已经收你为徒。”

夏夷则点头。“是的,师尊收夷则,或许只是迫于无奈,却没有把夷则当成徒弟看待,否则,为什么不教我法术呢?”

清和从未想到原来这孩子是在意的。日日里他安静地看书吃饭睡觉,让干什么就乖乖干什么,从来也不曾跟清和说起过心中疑惑,清和便以为他真的不感兴趣,不记得这回事。

“师尊待我很好,总问我冷不冷。可是来送饭的逸风师兄说,太华弟子自有一套法门,修习之后就不怕冷了。师尊真的怕夷则冷,为什么却不教我呢?”

清和被他问得一愣,有些心酸,却只是沉默。他只不过想让徒弟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尽量简单平静罢了。他想说与你所经历过的、也许仍需面对的那些人情险恶相比,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不争未尝不是好事,你若真得了本事,就真能做到不争不求吗;便真的不争,又有谁还容得下你吗。

然而他知道,这些话他说了夏夷则并不会懂。此刻离三皇子要彻底熟悉那些勾心斗角和明哲保身,还尚有一些从容静好的年头。

他想了又想——夏夷则烧得迷迷糊糊,浑身发烫却还执着地抱着他,那体温贴在他心口便加快了这个决定——终于他改口说,“是为师疏忽了。夷则冷,那为师就教你。”

夏夷则惊喜地抬头看他,眼睛里一时闪闪发亮。“真的吗!师尊真的愿意教我法术吗?”

清和点点头,“待你病好,便教你些防寒的法门。”

夏夷则便又明显失落下来,眸光都暗了几分。“师尊不打算教我剑术和其他法术吗?”

见清和一脸难办,便不等清和开口又追着问,“夷则不会让师尊很累,如果师尊不能教得太多,那么御寒法术就不学了!请师尊教徒弟剑法就好!”

清和从未见他如此强烈要求过什么,一时错愕,也微微有些失望。他一早看透富贵烟云,心性平淡,便不喜欢这种太过执着、锋芒尖锐的心性。他竟未曾料到夏夷则将这心境隐藏得这样深。

于是夏夷则听到清和淡淡开口,已是有些疲倦的语气。“你要学这些,是意欲何用。”

“回师尊,徒弟只是想学了本事,才能保护母妃,才能不被欺负。”

夏夷则回答流畅,好像已在心里坚定了许久。

清和愣住,他本以为这小小皇子有着怎样的野心,却原来不为争锋,只求自保。

“师尊……”夏夷则抱着他,想起那些梦境,便无意识地把自己贴得更紧,“刚刚我梦见,天黑了,宫里只有我一个,我等母妃和父皇,可是他们都不来看我……后来我见到兄长,他说母妃被抓走了,不会再让我见到了……我不信,可是师尊,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了……”

忍住了哭腔的声音其实已经十分平静,然而明明只是叙说,却叫人觉得不忍卒听。大约因为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所描述的画面未必没有发生的可能,若是有朝一日……清和隐隐担忧的,也不过如此。此刻听来,竟觉得一片心惊。

清和想自己也许真的错了。有些东西是随着与生俱来,荣华伴随着凄厉,高贵伴随着孤独,那被身份和血脉写定的命运,你无力相抗。他看着这小小年纪便已被打磨得如此隐忍又决绝的孩子,终于明白,对夏夷则来说,他其实并无退路。饶是怀璧其罪,也远远强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终于叹了口气,被推着走到这一步,屈服于不知道是属于谁的命运。

“既然夷则想学,那为师,就稍微教你一些,足够防身自保。”

夏夷则只觉得那病中的晕眩和疼痛都要减轻了大半,整个人兴奋了起来。“多谢师尊!”

清和摇摇头,心想这本是一个师父最应该做的,自不必谢。

“这样,以后我就可以保护母妃了。不用被送到别院,想见的时候也就能见到她了!”夏夷则犹兴奋地想象。

清和摇头,淡淡提醒道。“太华离京城路途千里,却是不好见了。”

夏夷则愣了一愣,似有惆怅,却很快放下。“可是如今能同师尊在一起,亦不觉遗憾。若是有朝一日回去,只怕徒弟会更舍不得。”

清和竟未发觉他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嘴甜。即使他怀疑这孩子是因为心愿达成而故意说了些好听的话讨好他,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觉得受用得很。被“舍不得”三个字戳中心底的什么,满心淡淡的甘甜,这才突然想起带了东西回来,起身找了一会。

夏夷则见他师尊递过来几颗丸药,便老老实实乖巧吃掉。良药到底苦口,虽然透着一股清香,夏夷则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然后,突然一只胖乎乎的鲤鱼出现在眼前。夏夷则看着那圆圆的眼睛和翘起来的鱼嘴愣了一愣,嘻嘻笑起来,赶紧问。“师尊给我的吗?”

清和淡淡道,“拿着玩吧。”

“多谢师尊!”夏夷则兴奋地接过来,小脸贴着鲤鱼的脸,一双眼对着鲤鱼的大眼,看了又看,颇有些爱不释手。清和觉得这一幕有点好玩,脸上不觉也现出些笑意。

“师尊,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听说外面街道上有很多好玩的,可惜看不到。兄长他们有时会弄一些新奇玩意,我也只能看着。”夏夷则这一病倒是活泼率性了许多,见他师尊就在旁边默默笑着,觉得愈发亲昵,便同他絮絮倾诉起来。

“我那时不懂事,就同母妃要。母妃便训诫我玩物丧志,身为皇子怎可贪恋这些,只要我安心读书,做个有能耐的人。后来我想,母妃并非不想给我。我若不开心,只怕她也更难过。便不再向她开口要过什么了。”

清和深深看他一眼。“你这般年纪,竟能想到这些。”

“后来再大一点,也就不太在意了,倒是兄长,还像小孩一样总是玩这些那些。”

清和看着他小脸,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你现在也是小孩。”

夏夷则认真道,“师尊,我虽然小,可是很懂事。”

清和仍是笑,“所以师尊是不该给你带这些小玩意了,你不是一般小孩,不会稀罕。”作势要去把那面团锦鲤拿回来。

夏夷则赶紧护紧了手里的胖鱼,“师尊给都给了,不能反悔。”

这么笑笑闹闹,夏夷则突然觉得他的师尊亲近不少。他早就知道,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大人格外心软,很容易答应什么。便鼓起勇气说,“师尊,若是有机会,你也带我去山下看看吧。”

清和想也不想便说,“好啊。”

夏夷则倒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容易,清和却看了看窗外夜色。窗虽然紧紧关着,也能隐隐听到远处风过山林,发出呼啸的声响。

“为师先教你些法术,待再冷些,我们下山去南方。太华到底太冷,为师和你,怕是都过不了冬。”

夏夷则愣了好久,直到清和戳了戳他脸。“怎么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嗷呜一声,抱着他的胖鱼在床上滚了起来。

清和看着这欢欣鼓舞的样子,忍不住想,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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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夏夷则笔直站在院子里,认认真真,把自己站成一棵小树。清和在背后比了一下他肩膀,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就要这么站好。”

“剑乃百器之首,我太华剑法更是藏天地之灵机,其间变化万千,便是为师也尚未参透万一。夷则,你真要学剑,便先有一颗虔心。”

夏夷则用力点点头。

清和递过一柄黄竹小剑。“剑器通灵,持剑者需以气相御。并非为师悭吝,实在以你当下之力,尚配不得一柄好剑。为师连夜削了柄竹剑,你用来练习已是绰绰有余。他日待你剑法稍成,为师定向南熏前辈帮你再讨一柄珍品。”

夏夷则想起他师尊房里的灯,昨日里亮到很晚,却未料想原是为了自己。此刻顿觉心头一暖,原来他师尊处处为自己考虑详尽,连这般细节也要亲身为他准备妥当。

他接过剑,但见剑身轻巧修长,通身泛着新竹的光泽,只觉漂亮非常。剑柄处却是打磨得光滑细致,不见一点竹刺痕印。夏夷则轻轻握着,透过手心那细腻的触感,感受到他师尊的点滴用心。

夏夷则郑重一拜。“多谢师尊。”

清和笑着摇摇头,心道这不算什么。

“练剑讲究以腰运步,以步带势。夷则初学,不要急于求成,先练腕力,再习腰步,最后才是剑招。”

清和微微俯下身,握住徒弟执剑的手腕。

“记着,你手中拿着的,是太华的剑。太华门下,剑锋所指,只为一事。”

夏夷则转过头,微微蹭到了他师尊俯身贴近的脸。“那是什么事?”

“苍生无虞,天下太平。”他师尊的声音响在耳畔,清晰而坚定。

晨光斜穿过他们身侧的竹林,从枝叶的间隙中洒下一点点碎金,洒在这对师徒一大一小同样黛蓝色的衣缎上。白鹤在他们身边缓缓地踱过,碧竹青翠摇曳在头顶湛蓝的天幕下。时光就是这样在鲜亮的色彩里婉转流芳,当时只觉不过寻常,多年后再看方知,彼时光阴,一寸一金,都是命运的恩赐。

就是在这样的光阴里,那做师尊的一招一式,一字一句,都印在了徒弟的心上。无论是凝神敛气修身养性的要诀,还是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道理,乃至于一颗泽济天下悲悯苍生之心,都被清和,圆融地化在了这龙蛇飞舞,惊鸿出岫的剑意里。

夏夷则恍然发觉,他的师父,除了心软,还有许多他所不知道的本领,还有许多他所陌生的心境。

他从清和的剑意中感受到天地的浩大而愈发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他想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才能走到,能够和他师尊比肩的那一天。

于是晚上的时候,很多次,已经睡下的清和听到院子里又传来凌空破风的声音。他披衣起身,透过窗棂看到月色下是他仍在练剑的小徒弟。

勾扫抹提点,撩刺截斩劈,枯燥而单一的动作不断重复,渐渐有了缭绕的剑影,渐渐也像那么回事了。

清和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自己的影子。哪怕这孩子动作尚且稚嫩,未曾描摹出他当年的一成风采,也终究是照着他的路子在走,也终究有那么几分余韵留在了他亲身指点过的举手投足间。清和突然有种难言的激动。这小小的徒弟,他是崭新的,鲜活的,独立的个体,却也因为传承了自己的技艺而烙下了属于师门的痕迹。若有一日自己死去,也仍有一点什么未曾熄灭,因为他而继续留在了这世间。

所谓师徒。

直到这一刻,真正成为了传道授业的师尊之后,清和才意识到夏夷则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

大概没有一个做师尊的不想有个优秀的徒弟,以一身好资质完完全全地继承自己的所有。而眼前这个徒弟,不仅筋骨清绝,又听话懂事,还这样勤奋。无论是哪个做师尊的,都不会拒绝这样的理想的好徒弟。清和也不过是万千师尊里,最不能免俗的那个。

清和默默地看着,并没有出声把他拉回去休息。次日起来,也全当不知,继续规规矩矩教习。因为看多了徒弟练习,清楚他不足在何处,提点中总是能一针见血。夏夷则只觉豁然开朗,渐渐悟出些滋味,日里夜里更加苦练起来。

这般练了数月,夏夷则竟已小窥剑道,一举一势颇有师门风采。清和小小地试了他两招,点头微笑。

“不错。”

话音落下,在冰冷空气中结出一团白雾。夏夷则听到夸奖心中欢喜,便又淘气了起来,看他师尊口吐白雾的样子有趣,就仰着头呼地一声呵出一大团白雾,觉得好玩就一口一口不停地吹,看团团白雾笼绕在脸庞周围,越玩越开心,在他师尊身边跑来跑去。清和看着他一蹦一跳一口一个白雾圈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心想夷则,你这是学小鱼在吐泡泡么。

清和由他闹腾了一会,伸手扯过来,帮他擦了擦额的汗。“出汗了就进屋吧,小心着凉。”

夏夷则很自然地牵着清和的手往屋里走,“嗯!”

不过数月,夏夷则已经和刚来时大不相同了。那个矜持端正思虑沉重的三皇子,也渐渐有了一般孩子的淘气样子,也会恰到好处地跟师尊玩闹撒娇。抛开了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又还保留着进退得当的礼貌端庄,小皇子同他师尊的距离便一下子拉得很近很亲。

进了屋,夏夷则看见桌上的铜锅,开心地跑过去。“师尊,我们今天又吃火锅呀!”

清和扣上门栓,听朔风拍打着门扉,闷闷道,“天太冷了。”

夏夷则已经会用术法把锅底下的炭火点着。清和嫌太华山的厨子太过平淡,总给夏夷则开小灶。然而这前朝贵胄出身的师尊也到底是读着君子远庖厨的道理长大的,诗酒文章自是不在话下,对美食也颇有见地研究,但自己弄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在清和颇有自知自明,从不过分勉强自己,做不出那些宫廷珍馐就算了,最简单的火锅总是没问题的。

此刻他们平常吃饭的案几中间正热气腾腾烧着一口铜锅,咕嘟咕嘟煮着高汤。夏夷则看着堆在旁边的食材自告奋勇,“师尊,我来片肉!”

清和只拿着一摞小碟坐在旁边,看他徒弟手起剑落,把兔肉切成均匀薄片,一片一片几乎吹弹欲破。“夷则剑法略有长进。”清和满意地拿筷子夹起来看。

夏夷则受到鼓舞愈发得意,转眼把能切的都刷刷切好。于是这师徒俩,一个热情高涨地切菜,一个悠闲自在地摆盘,转眼桌上摆满了一堆盘子碟子碗。时令菜蔬,肉食干鲜,仔细说来其实并不多,但色彩缤纷地摆起来,就显得富足热闹得很。

汤已经沸到恰好,锅底的香味浓浓地飘出来。两个人面对面端正坐好,都蒙了一脸暖暖的雾气。

清和一边吃,一边也不忘那些风雅典故,缓缓地告诉他徒弟,“所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兔肉入锅后色泽鲜艳,宛若云霞,是以又有文人墨客称之拨霞供。想风流才子,三五对坐,围炉话雪,且吃且饮,亦是一桩妙事。”

夏夷则眨眨眼,心想不知道师父当年,是不是也算是这三五成群的才子之一呢。

然而他蘸着小料满足地吃着,又想起另外的问题。

“师尊,我老是这样吃肉,真的没问题吗?”

清和给他又夹了一片,淡定道,“你在长身体,多吃点。”

他虽然一向不忌这些,然而毕竟修习久了,也渐渐习惯了茹素。但他徒弟不一样,夷则本来身体就不好,吃素吃得下巴越来越尖,清和看看就觉得难过,于是小灶就这么坚决地开起来了。

夏夷则听了他师尊的话,点点头,为了早日长得高一点,心安理得地消灭了所有的肉碟。

“夷则,”清和吃得暖暖的,才想起来有个事忘了说。“正好你这套剑法学完了,明天跟为师下山去。吃完就去收拾包裹,今天早点睡。”

夏夷则缓缓咽下一口汤,眨眨眼,欢天喜地只想跑出去蹦一圈,然而又非常认真地考虑起来。“要去南方吗?路上要走很远吗?要收拾什么?”

清和想了想,“不远。也没什么要带的,你记得提醒为师带够银子就可以了。”

第二天夏夷则看到清和,愣得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见自家师尊穿成那个样子,一身雪色鹤氅绣着锦绣暗纹,白茸茸的毛领裹了下巴一圈,更显得面若冠玉,清隽中透着一点天生的福贵气。

清和把自己裹成这样还不算,给夏夷则也披了一件厚厚的雪毡,顺手又给他戴了顶羽毛缎的雪帽。夏夷则睁大眼睛,看着他师尊给自己系好领口上的缎结还左看右看,不明白他师尊到底为什么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出门,一路接受了太华众弟子的围观。

“我就说,清和长老的冬衣最好看了!”

“快看逸尘师弟……那帽子戴得真可爱啊。”

“可惜年年就见这么一回,要等春天才能再见到清和长老了,真舍不得啊。”

“不知道逸尘师弟会不会给清和长老添麻烦呢。”

…………

夏夷则裹在厚厚的雪毡里,雪帽大大的,只剩半张小脸。他看看气定神闲的师尊,又看看窃窃私语的师兄师姐们,突然颇有压力。

两个人出了山门,来到山崖边。夏夷则终于忍不住问,“师尊,我们为什么穿成这样?”

清和不说话,默默地召出一把剑。然后把徒弟紧紧拽过来,摸了摸那带着帽子毛绒绒的脑袋。

“因为,”清和惆怅地看看寒云漫天。“御剑很冷啊。”

当大朵的白云飘在夏夷则身边,头顶朱砂的仙鹤渐渐被他们甩到身后的时候,夏夷则才呆呆地明白,原来是真的飞了起来。

他把自己往清和怀里缩了一下,终于知道为何之前从未见过他师尊御剑。所谓高处不胜寒,御剑,真的,很冷。

南熏抬头看看天,看着云层里那飘逸远去的一线身影,终于松了口气。转过头,身边的清萦长老也正一脸轻松的模样。

“清萦你也闻得到吗?”南熏突然想起来,笑着看他,“是了,你住得离他俩最近。”

清萦神情复杂,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终于不用隔三差五闻到他们吃火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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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5 pm

真就是,养孩子日常啊。

08

江南的冬天,就算是落满雪的天气,也依然叫人觉得晴朗温润。丰腴湿润的土地蕴育着灵秀和生机,一年中最枯涩的时节也尚保留着几分旖旎。山荆子和海棠果红亮亮地挂在枝头,覆了一层雪,红白相衬分外鲜艳。夏夷则走在山道上,扬起脸看细细碎碎洒下的雪片,又看着满山青翠的竹柏,一树又一树红的黄的梅花——只觉漫山都弥漫着淡淡的,甘冽又生动的清香。

“师尊,”他左右四顾地看着,好奇且兴奋,“同为冬景,这里和太华,确实不一样。”

清和微微笑道,“有田皆种玉,无树不开花。……到底是江南。”

夏夷则点点头,“没有太华那么冷了。”他突然觉得奇怪,仰头问他的师尊,“太华那样冷,师尊你又这么怕冷,为什么偏偏会去太华呢?”

清和看看徒弟一双澄澈的眼,只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摇头一笑。

“夷则有朝一日也会知道,有的事,有的时候,不是你能选。”

夏夷则半知半解地看着清和,觉得他师尊高深莫测得很,有着一片寂寥无声的心境,就像此刻眼前的雪地,宁静平坦,却不知道雪下所覆,曾是怎样姹紫嫣红或者衰草凋零的光景。

后来,当夏夷则终于走到了那个有朝一日,当他终于明白天命何其浩大莫测,有些事情确实无从选择——他亦会想起清和站在江南的雪里,眉眼间有着转瞬即逝的无奈。若是有的选,或许世间会多一个纵情山水的才子,太华再无一位风雅清逸的道长。若是有的选,也许他们根本无从相见。

天意从来都是叫人爱恨不得的东西,就像那一日师徒俩听到雪中山林传来的鸟鸣,凤黯和飞驳同时叫了起来,有些事你分不清是好是坏。

而那对师徒从不会对命运这回事作过多地想象,那做师父的只是稳稳地牵着徒弟的手,分花拂叶,向着路的尽头,缓缓踏雪而去。

清和的小塾落在半山腰,门前一道流水尚缓缓流动,雪落上又瞬间化掉,不似别处凝积成冰面。夏夷则睁大眼睛仔细看,似乎有缭绕的雾气隐隐浮现。他小跑几步过去,撩起一捧水花,惊喜道,“师尊,这是温泉?”

“不错,”清和轻快走过去,起诀解开院落的封印,门吱呀一声,似等待已久,迫不及待打开。“夷则进来吧,想玩的话,屋后蓄了水池。你体质虚寒,倒是可以多泡一泡。”

夏夷则听了他师尊这样的承诺,高兴得简直要扑到清和怀里,眼睛里闪闪发光好像都氤氲上了温泉的雾气。清和笑着摇摇头,拿掉他雪帽推进屋,“先吃饭。”

两个人一番劳顿早就饿了,放下包裹就开始考虑吃什么。空屋冷清了大半年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清和找了半天,只找到挂在窗口的一串红辣椒,地窖里酒坛间还有一筐染了酒香的红薯。米缸里总算还留了些米,油盐也还在。清和想了想,招呼徒弟过来。“夷则,雪菜,你认得么?”

夏夷则回忆了一下,“之前师尊带我去后山认草药时说过的,师尊说可以吃。”

“不错,就是那个。你去屋外四周找找,这山上应该不少。不要跑远了,快点回来。”

夏夷则很有热情,“师尊,我们今天吃这个吗!”

清和点点头,看着徒弟欢欣鼓舞地跑出去了。

这傻傻的小徒弟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就算是吃山野菜也好似一件值得惊喜的事。清和摇头笑了笑,开始回忆红薯要怎么吃才好。

那是他们下山后清和真正意义上做的第一顿饭,那味道夏夷则一直记得。也许事实上并没有他记的那么好,只是隔着时间再去看才格外的叫人怀念。他还记得红色的辣椒和墨绿的雪菜切碎后炒在一起组合出异常的鲜香,也记得滚烫的糖汁浇在软软的红薯上后能拔出怎样的甜丝。和清和隐居山林的那些日子也就像清和做的菜一样,朴实无华,简单到乏善可陈,却能于平淡处,品出唇齿生津的美味。

夏夷则吃得开心无比,吃到一半方想起来忘了有东西给清和。他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把手心摊开伸到清和面前。

“师尊,我在雪地里捡到的,能吃吗?”

清和看了看那两颗冻得几乎晶莹剔透的野稚蛋,淡定点点头。“放好,一会去泡温泉时带着。”

剩下的时间夏夷则一直在疑惑,鸡蛋为什么会带去泡温泉,可以孵出什么吗?

直到来到温泉,夏夷则看到他师尊把鸡蛋浸泡在一处热气腾腾的石凹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夷则记得,一会就可以吃了。”然后清和把自己沉下去,靠在石头上,只露出一张脸,闭目养神起来。

夏夷则便也学着师尊的样子把自己沉下去,却忘了自己小小的个头,扑通一声,顿时完全淹没了脑袋。

清和懒洋洋抬眼,看看水面上一串泡泡。伸手一捞,把这傻徒弟提了上来,小心放在身边浅水处。

“夷则不要乱动了。”

夏夷则点点头,小心地把自己缩在水里,又偷偷看看清和,只见他师尊重新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便扑通一声,又钻到水底下。

清和睁开眼看看一池涟漪,唯不见徒弟的影子,摇头笑了笑,再不管他。

完全浸在水里的感觉比夏夷则想象得更好。没有一丝半毫的惊惧或者紧张,反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彻底地舒张开,好像亲吻久别重逢的故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和渴望从血液深处叫嚣着奔腾而来,却并不让他觉得狂躁。反而,似被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身体,他体会到格外从容妥帖的安全感。水是这样温暖,这样丰沛,似乎世界都跟着明亮热切起来,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某种***,似乎很远,又似乎就近在心跳的下面。

水中常年存活着一种耐热的小鱼,此刻竟不怕人,一簇簇游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而年轻的来客。夏夷则也好奇地看着它们,两相对望,凝视中似乎看得懂对方的心情。夏夷则微微笑起来,那小鱼便亲昵地游过去,轻轻碰撞过他身体,穿过他指间,好似和同类嬉戏一般。于是夏夷则也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变成了鱼。

但他终究不是。即使天赋异禀,在水下呼吸格外持久,也渐渐支撑不住。当他意识到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四肢已经开始发软了。他怔怔地看着水底,鱼群在他眼前游来游去,亲吻着他脸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被带走了。

然后他听到了清和的声音。“夷则?”

清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徒弟出来,未免有些担忧,想着这孩子封印许久不曾加固已很是脆弱,这深山灵气丰盈,温泉活水中更是有一股天然灵力,怕再泡下去,唤醒他内在妖力把封印冲破了。重新加固事小,如何向这一无所知的弟子解释,却是一件难事。

清和沉下水,见徒弟封印尚好,不觉松了口气。再定睛一看,这孩子下水太久,已有些晕晕乎乎。清河赶紧把他抱上岸,轻轻拍他脸颊。

“夷则?”

夏夷则愣了一会,眼睛终于找到了焦距,看到他师尊一张难得慌张的脸。“师尊。”他本能地应道,也本能地对清和笑了起来。

清河摇摇头,终究是训斥了一句,“胡闹。”

夏夷则后悔地想,从来没惹过师尊生气,这还是第一次听清和呵斥自己……然而下一秒头顶就被揉了两下,清和拿了块厚实的绒布擦着徒弟的头发。

夏夷则心头一暖,知道他师尊哪里舍得同他生气。“师尊,我自己来。”他赶紧伸手接过来,把头发胡乱擦了擦,嫌麻烦就索性都裹起来,在头顶扎了个结。

清和默默看看这忙忙乎乎的徒弟,最后摸摸头顶那个傻乎乎的疙瘩,没忍住,笑了。

“师尊,我来帮你擦头发。”夏夷则见清和一笑,自己也开心起来,撩起他师尊一缕头发。

清和于是欣慰地想养徒弟还是很有用的,虽然最后头上也顶着一个奇怪的包子。

师徒俩对望了一下,像一大一小两只猫,满足地点点头。夏夷则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夷则困了就去睡吧。”

“好…… ”夏夷则撑着眼皮,然而一下子又想起什么,“不行,鸡蛋还没吃!”

清和伸手拿过来,塞一个在他手心里。“吃吧。”

夏夷则高兴地攥着鸡蛋,伸手递到清和眼前,“师尊,我们磕一磕。”

清和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拿着另一只蛋递过去,咔嚓,声音清脆地撞了一下。

怎么像碰杯一样。在心里清和这么想着,突然想喝酒了。

那一天的最后,一对头顶包子的师徒,双双拿着温泉蛋,对望一眼,开始愉悦地剥皮吃起来。

诀微道长,就是这么带着徒弟,开始山居苦修生活的。

第二天,清和看着空空的厨房,决定带徒弟进城买东西。

他还惦记着城郊一家小酒馆的桂花酿,以前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带着夷则,两个都是道士打扮到底太引人侧目,被人盯着看总不能尽兴。

于是夏夷则听到他师尊果断嘱咐,“夷则,我们今天穿便装出去。”

江南没有那么冷,便不用裹得那么厚,清和一身素白长袄,袖口领边滚了裘绒,带着夏夷则也是这么白绒绒的一身,进城去了。

他倒是没有想过,就算不穿道袍,引人侧目这种事,依然是不会变的。

江南自古繁华,又近年关,街市上人来人往,两旁摊子上各色货物琳琅满目。清和攥紧了夏夷则的手,“别乱跑,小心走丢了。”

夏夷则睁大眼睛,左看看,又看看,只觉得什么都很新奇。

“师尊,这是什么,怎么和一般的糖长得不一样?”

“这是姜糖。……老板,来两盒。”

“师尊,那是陀螺吧,我看到皇兄他们玩过。”

“不错。给你买一个。”

“师尊,那个扇面的山水很好看。“

“虽不是名家,却也难得天然清新。……买一个。”

“师尊,那是年画吗,好大一条鱼。”

“那是锦鲤……这个要买。”

“师尊,那个糕团店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

“好……去买两斤梅花糕。”

“师尊,这个铃铛买回去,挂仙鹤脖子上吧。”

“好。……不,夷则,没人给仙鹤挂这个。”

…………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买,絮絮叨叨的,引得旁人不住看,夏夷则只觉得格外高兴。

“师尊,” 他看着这满街热闹景象,由衷地对清和说,“弟子竟不知,父皇治下,是这番富足盛景。”

清和愣了一愣。他本以为这孩子如此兴奋,只是因为初出宫门,见识些不曾见过的景象,买了些喜欢的玩意。却忘了,这到底是当朝的皇子。就算远离庙堂,他也依然未忘自己三皇子的身份,竟是以审阅的眼光看这十里繁华。

清和见识过两朝贵胄,却没见过哪一个,能像夏夷则这般,从骨子里透着帝君气概。他明白有些事原来只是暂时隐没在青山碧水之下,却从未远离。

他一时怔忪,便松了手,看夏夷则随着人流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那个年幼的皇子,一身白衣站在喧哗的街市上,却已经有了指点山河的气魄。他看着往来的男男女女像看着自己的子民,他说,“师尊,这是我李家的太平盛世。”

清和看着他,恍然怀疑起来,或许再多的封印,在天意面前,都只是徒劳而已。

夏夷则见清和迟迟不说话,便又折回去,重新牵着他师尊的手。“师尊,我们还要去哪?”

清和愣过神来,想了想。“去喝酒。”

一路上清和交代徒弟。“ 夷则记得,到了酒馆,不要再称为师师尊。叫人知道你我出自道门,总是不好尽兴。”

夏夷则想了想,露出坚定的神情,“我明白了,师尊。”

小酒馆靠着城门,靠着招牌桂花酿,一年到头都热闹得很。清和见屋内太吵,领着夷则在屋外找了张僻静点的桌子坐下,要了两坛陈酿。

这酒棚靠着管道,偶然有人路过,总要多看他们两眼。世人所见,便是谁家翩翩公子带着孩子,一杯又一杯啜饮。大的那个一看便知酒量极好,举杯倾尽,自有一段闲适从容的风度,小的那个却委屈得很,眼巴巴看着,伸手要抢那酒杯。

清和敛容看着徒弟,“夷则还小,现在还不能饮酒。”

夏夷则不甘心地看着他手上的酒杯,“ 师父……”

恰有小二路过,侧目看他们,夏夷则于是赶忙改口,“ 父亲一个人喝,不嫌太多吗?”

清和手一抖,差点呛了一下。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夏夷则,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拿筷子蘸湿了酒,轻轻点在他嘴唇上。

夏夷则舔舔下唇,觉得滋味尚好,愈发不满。他倾身伸手,去拿桌上剩下的一个酒杯,清和快他一点已经拿开。夏夷则索性站起来,踮起脚去抢。

旁边桌子似乎已经有人落座,然而清和正专心致志逗徒弟玩,夏夷则也一心抢着师父手里的杯子,一时玩得不亦乐乎,谁都没有注意。

小二在旁边看着笑,“ 这父子俩,可真有意思。”

旁边那人听了,看着清和的眼神又惊诧了几分,神情复杂得很。看了一会他终于看不下去,喊了一声,“清和?”

夏夷则同清和一并回头,便看到一个紫衣白发,仙气飘飘的道长。

“师……父亲,” 夏夷则小声问清和,“ 这位前辈,他连眉毛都是白的?”

清和淡定道,“这是紫胤真人,同你南熏师伯相交甚好。快行礼。”

夏夷则看看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想着清和交代的不能叫人知道他俩来自道门,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脆生生道,“ 见过紫胤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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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紫胤这辈子被人唤过徒弟,挚友,真人,道长,日后有天也将有人唤他师尊,夏夷则这一声大伯,却是生平仅有,把他愣在原地。

清和一向敬惜这位道友,其超逸风骨悯世心怀端庄持重,无不堪称道门表率。然而美中不足就是永远一张冷峻肃穆无甚表情的脸,清和怕冷,总觉得同他说话久了,这江南一趟避寒,都白来了。

此刻他看着紫胤脸上难得出现些微妙的表情,觉得自家徒弟果然不可小视,在心底默默笑了起来。

紫胤一眼看穿他忍笑的脸,皱了皱眉头,一甩衣袖。

清和见好就收,赶紧上前,扯过夏夷则推到紫胤面前,语气中颇有不自知的得意。

“紫胤你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紫胤看着夏夷则扑闪扑闪探究又好奇的一双眼,想,是了,除了你别人养不出这样的徒弟。

清和又教育爱徒,“夷则别乱叫。紫胤真人德高望重,你该唤一声前辈。”

夏夷则从善如流,恭恭敬敬又拜了一拜,“见过紫胤长老。”

紫胤又多看了他两眼。到底是紫胤,旁人或许很难发现,他如何看不出这半妖幼子一身的封印。

“清和,” 他同清和虽然性情相差万里,然而在除妖扶世一道上却难得有相似见解,偶尔对弈手谈也能旗鼓相当,亦渐渐相熟,在心里他已然将这位同道当作友人相待,便以挚友的立场感慨了一句。“你之行事,越来越乖张骇世了。”

清和自是明白他说什么,只是一笑,“紫胤竟是这么看?我却觉得,世理本当如此。”

紫胤不再同他就此多言,转头看看桌上酒坛杯盏,摇头叹息。

“你向来是聪明人,只可惜太多贪恋。”

清和笑道,“紫胤看错了,我从来未必聪明,贪恋也未必一定可憎。罢了,你既已成仙,想来是不会懂得。我与你们,终究是不同。”

紫胤一向寡言,此时更无话可说。

清和又问道,“却不知是何事要紧,竟劳你下山?”

紫胤摇摇头,“并非要事,只是听闻此城中有人藏有利刃一柄,一时心痒,想借来一观。”

清和了然,“ 我便猜到如此。” 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复道,“ 你爱剑成痴,又何尝不是贪恋?怎么不见谁来管管?我只不过贪饮两杯,你们就都看不下去,这算是什么道理?”

紫胤被他问住,哑然片刻,终究一甩衣袖。“ 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这些歪理,可别带坏了徒弟。”

夏夷则在一旁听他俩来来回回说着似懂非懂的话,正睁大眼睛仔细琢磨着,此刻听到提及自己,又看看清和,见他笑着不答,便小心地接过话,拿稚嫩的声音同紫胤认真声明。“紫胤前辈,我师尊可是最讲道理的。”

紫胤突然有种非常势单力薄的感觉。

清和满意地揉了揉夏夷则的头发,又想起什么,笑眯眯看向紫胤。

“ 说来,紫胤,这些年我也只收了夷则这么一个徒弟。”

紫胤谨慎地不接话,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 你我相识多年,虽算不得知己至交,也总算个可相谈的故友。紫胤,我徒弟喊你一声师伯,总还喊得。”

紫胤点头,“那是自然。”

清和便也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唉,可惜你师侄现在还没有一把像样的剑。”

紫胤便是再超凡脱俗,也没笨到不明白他的意思,脸色顿时好看得很。

偏偏夏夷则看看他师尊,还不解道,“ 可是我的剑是师尊亲手做的,徒弟很喜欢。”

说着抽出那把小小的黄竹剑,亮到紫胤面前。

紫胤瞥了一眼那已被磨得有些钝刃的小竹剑,剑身上还有斑斑驳驳的颜色,不知道拿来切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阅尽天下名剑,爱剑更胜自身,此刻乍见到这样寒酸的……他甚至不承认这是剑的东西,心情一时难以形容。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怔了又怔,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下,终于无奈地问清和:“你就给徒弟用这种东西?”

清和伤心道,“我自己的剑都断了,还能给徒弟用什么。”

紫胤当然不信,“太华山上下,哪里找不出一把像样的剑?”

清和对答如流,“ 我太华一向悭吝酸涩,如何能与你们天墉相比。”

紫胤说不出话,定定看着这两师徒,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清和,你真是越来越……罢了,你代徒弟要剑,我答应你便是。”

清和赶紧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夷则快谢谢你紫胤师伯。”

只是一转眼,这白发仙人就成了自己师伯,还答应赠剑给自己,夏夷则顿觉自家师尊又厉害了几分,听话地拱手作揖,“ 夷则多谢师伯成全。”

紫胤虽然无奈,既然答应了,就一本正经地同他叮嘱。“ 此刻下山,一时半会赠不了你,改日让你师尊带你到天墉,师伯自会为你挑选一把。你既是清和爱徒,想来配得起一柄好剑。望你勤加修炼,他日得窥大道,方不辜负你师尊一片苦心。”

夏夷则郑重点头,“ 晚辈记住了。”

他长得本就讨人喜欢,神色又总是格外认真,说话礼貌周全,面对师长举手投足间谨慎而不谄谀,自有一股端庄正气。抛开初见那句大伯不提,紫胤对这个天上掉下来清和塞过来的师侄,终究也没什么不满的。

于是紫胤便也露出些慈爱的表情,温和道,“ 天色不早了,同你师尊,早点回去吧。”

清和他俩逛了这一天,买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待到要回去,两人双手都抱得满满的,夏夷则更是破有些吃力的模样。紫胤在一旁看得头疼,刚想说点什么,又听清和对店家喊道,“ 再来两坛酒带走。”

紫胤赶紧制止道,“ 别带了。你们拿不下了。”

清和同夏夷则一起望着他。

夏夷则奇怪地问,“ 紫胤师伯,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清和已经完全抛开紫胤,跟夏夷则交代,“ 你这位师伯御剑的本事,天下无有出起其右者,一会他御剑时,一定要让他多点拨一二。”

小二抱着酒坛走过来, 见清和师徒双手满满的,便很自然地放到紫胤面前。

“客官,您抱好嘞。”

已经成仙的紫胤第一次意识到,出门前看看黄历,原来是非常必要的。

御剑把这对师徒送到家门口,紫胤果断谢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转身走了数步,他以仙人敏锐的耳朵听到夏夷则清脆地问着清和,“ 大伯不吃饭么?!”

清和同情地说,“ 他想不开,成仙了,不需要了。”

紫胤瞬间御剑飞远了。

后来,后来,当夏夷则终于来到天墉时,早已不复当年调皮懵懂的模样,已是可以让天墉女弟子围观时忍不住脸红的翩翩少年郎。那手中拿的也不复当日的竹剑,早就被清和换成了流月凝霜的利刃。然而紫胤还是记得要送他一柄好剑的约定,也欣然乐意送了出去。大约是因着,这时候的夏夷则,已经远远超出同辈的道行,无论剑术、修为,还是其风姿品行,已经完全配得起紫胤亲手为他挑一柄好剑。

那时候他正是风华少年,还未被告知自己原来是另一个模样,亦未体会到命运的苦涩。他心中还保存着完好无损的天真和乐观,还未被打磨出太过尖锐的,仇恨和绝望的棱角。

那大概是一个少年最好的时候。春风得意,光华流转。好到连紫胤都难得有了些羡慕的心境,感慨着同清和说,“看到夷则,我都想收个徒弟了。”

清和笑着,远远看着那心爱的弟子,宠溺和佑护的心情,并未随着他的长大而有丝毫改变。

紫胤说你是真的太宠他,从当年你向我要剑我就知道了。你自己剑断时都未曾向我要过,他那时那样小,剑法那样差,你竟好意思。

清和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我徒弟。

紫胤哦了一声,那时他觉得这不算个理由,并不能理解其中千言万语的深意。他只是看着挚友,突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然而他又说不好。夏夷则正远远地站在天庸城的弟子中,接受女孩子的问询和礼物,有一个瞬间他似乎转过头,隔得那样远紫胤甚至看不清这孩子是不是笑了,然而他看到了清和点了点头,露出和悦的神情。

紫胤微微有些触动,即使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也直观地感受到一种大概是情深不诉的东西。他迟疑地问,清和,你有没有打算过,夷则今后会怎样?

清和说不知道,但是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紫胤发现他眼角突然闪亮起来,他说你知道吗,我把毕生所得都传授于夷则了。他学得这样好——他活着,就好像我也没死。

直到很久之后,到了也被人唤作师尊之后,紫胤再回想起清和这番话,方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然而这体会终究只是短暂,很快被惨痛的现实淹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清和的运气,有的徒弟即使继承了师尊的所有,也不能代替他走下去,只能隔着生死在中道相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在这很多很多故事发生前的某一年,花尚好,月尚圆,孩子尚未长大,尚未有无数痛苦或甜蜜的烦恼。清和同夏夷则,还像千千万万模范的师徒那样,认认真真地,传授和学习着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学问和道理。

除夕的时候夏夷则欢快地放了一串鞭炮。大红色的纸屑在眼前炸开,铺成欢喜的一片。他们背靠着门,含笑看着,背后是新贴的朱红的对联。漫天星辉洒下来,清和倒了两盅酒,递给夏夷则一盅。

“过年了,夷则陪为师对饮一杯。”

清和微微弯下腰,夏夷则踮起脚举着胳膊,他们清脆地碰了一下。

“师尊,又一年了呀。”

“是啊,夷则长大一岁了。”

饮罢岁酒,夷则同清和并排坐在一起,渐渐困起来,被清和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一起守过了漫漫长岁,走到新的一年里去,走到无尽未知的命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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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46 pm

谢谢回复的姑娘们,不好意思刷屏就不一一回复了,总之非常感谢!>< 有人喜欢真高兴啊!

这章就……还是长大了。

10.

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比帝王的心意更加难测。无形无踪的风尚随着春秋交替有迹可循,高高在上的恩宠却是无从揣度。视若珍宝可以转眼弃若敝屣,抛诸脑后的也可以突然挂上心头。清和端着谕旨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捧起手边茶碗放在唇下,才恍然意识到早就凉了。

放下茶碗他叹口气,唤了一声“夷则”。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徒弟刷刷几下走完最后的招式,耳朵里最不会漏掉清和的声音,收剑进屋,笑道,“师尊,什么事?”

恍然只是一眨眼,时光落笔生花,饱蘸着师徒情深的彩墨,将太华山四季轮回间传道授业的日子,作成了一阕闲婉清丽的词。

而读到眼前这句,正是山花灼欲燃,却又风烟吹满袖。

清和看着这一天天往高里长的徒弟——刚刚告别了年幼时圆润可爱的两颊又初现出明朗清俊的线条,像四月里生机勃勃的小树,一天天伸展着柔嫩的枝条在暖风里开出一片青翠活泼的绿荫。

已经不是当年可以被师尊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了。太华上下都已经意识到清和长老是一心一意真的把自家徒弟喂成了个长势喜人的高挑少年,虽然只是初具轮廓,已经可以想见日后是怎样卓越风姿——只有清和好像还没有发觉。

人们总是很容易忽略近在眼前的东西,在细小而持久的变化中变得迟钝而麻痹。于是清和依然当夏夷则是那个需要自己处处佑护的徒弟,仔细吩咐起来。

“你父皇来诏,又要你回去过一阵子。”

“回去后处处小心。讨你父皇欢喜自是当然,但也别风头过露。为师不指望你小小年纪就晓得藏拙的道理,但是夷则,有些时候,点到为止就好。”

“你母妃身边的那些人,想来你早就见过了——不要惊讶,这些事你母妃并不瞒我。为师也有些故友,夷则若是有空,去拜托一番,也未尝不可。”

清和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小小一卷帛书。“正好也考考你最近把封印术学到如何了。”

夏夷则接到眼前,略看了几眼便胸有成竹,自信地笑起来,轻快问道。“师尊拿这样简单的封印考我,莫不是觉得徒弟资质不够,学不来更精妙的东西?”

清和实在喜欢他这意气风发的劲头,笑道,“你且解来。”

夏夷则抬手拈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眉头皱了一下,看看清和,露出既惊讶又困惑的表情。

清和笑着看他,“为师自不会小觑夷则。”

这帛书上原来不止一个封印,环环相扣,层层叠叠,正是把近年所教所授都融汇在内。夏夷则稍微一沉吟,显然谨慎了许多,闭目凝神,终究是用上了十成的功底。只见那那卷帛周遭光芒渐盛,又骤然收到了夏夷则的手心里。待他睁眼再看时,已经缓缓打开了。

清和微笑颔首。“不错,为师到底是小觑你了。”

夏夷则擦了擦汗,衷心叹道,“师尊术法实在精妙,弟子竟以为自己已经学得不错,果真见识短浅。还请师尊,日后不吝赐教。”

清和摇摇头,略带埋怨地看这说错话的谨慎徒弟。“你我师徒何必多言。夷则,自授业于你,为师可谓全无保留。你要学什么,为师会不愿意教你?”

夏夷则于是笑起来,依然略带幼时撒娇的样子,眼中是不复多言的感激和敬爱。清和便也摇头一笑,将锦帛递到他手心。

夏夷则粗粗看了几眼,很快露出惊诧的神情,待仔细看完,却又缓缓平静下来,觉得并非不能理解。虽然,此前他确实想象不到,自家师尊尚有这样的一面。

他拿惊讶而探究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清和,清和被他看得无奈,直接问道,“夷则是有什么话想问为师吗?”

夏夷则点头感慨,“这名单上的人物,师尊口中的故友,弟子本以为同师尊一样应是脱俗之人,即使并非道门前辈,也该是闲云野鹤的世外居士。然而与弟子所料不同,师尊介绍于徒弟的,大多竟是食着朝廷俸禄,入世为官的权贵。”

“此中所列文士,有几位颇有才名,弟子也早有所耳闻。以师尊之才情,与之相识亦不奇怪,然而这几位身居武官,师尊竟也认识。”

“还有几位,弟子并未曾听闻,然而看其名号,似是江湖人士……师尊,你何时结识了这么许多不相干的人?”

清和嘴角微微勾起来,叹了口气,露出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自嘲的神情。“夷则说错了,这些人,哪里是不相干的呢。”

“夷则还记得么,你初入太华当年,遇一路截杀,那身手为师看得清楚,不似出自大内,怕是早就有人请动了江湖中人。这些年幸而你在为师身边,否则……” 清和突然截下话头,深深看了徒弟一眼,转而道,“为师掌管太华外事,自然会同许多人往来打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太华既不能白日飞升,尚在天子治下,便也不得不尽些臣子的本分。这些年闲来应付一二,为师认识几位朝官,又有何奇怪。至于江湖侠士,夷则,道门除妖祛邪,同那扶危济困的侠客,本心其实如出一辙。如此,有幸结识些奇人高士,岂不是再平常不过。”

夏夷则觉得他师尊到底是师尊,无论什么事到了清和那里都无比顺畅地理所当然起来。他想了一下,觉得也确实如此。然而他又是何等聪明敏锐,三皇子立即从中嗅到了某种不一般的用意。

“师尊,你让我认识这些人,莫不是…… 弟子竟不知,师尊已经打点得如此周全。师尊也觉得,弟子比两位皇兄更有一争天下的资格,是吗?”

这话说得大胆而赤裸,三皇子果然对他的师尊无论何事都不隐瞒。

清和敛容,郑重地看着这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皇子,一字一顿道,“夷则想错了。为师最不愿见的,就是你对那位子,生一丝一毫争夺之心。”

“师尊?”这话说得突然,又没有缘由,夏夷则不禁愣住。“弟子……不明白。”

一直刻意远离的话题,终究随着成长的足迹一步一步来到眼前,正面相交,避无可避。清和当然知道眼前这徒弟这是谁,他的父亲是当今天子,从上一个王朝手中生生夺得此间天下,他的母亲冠宠后宫,几经沉浮而地位愈发稳固,而他继承了父亲的决绝和胆魄,也继承了母亲的温柔和忍耐——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江山继任者不可忽略的人选,然而清和似乎把这些都忘了。

无论他是什么人,在清和看来,也不过只有一个身份而已。那些浮世虚名也许下一秒就会改变,而唯一不变的,他是自己的徒弟。

而这徒弟只要有一天还流着半妖的血,他就必须扼杀他作为一个皇子的天赋和本能,抹灭那来自骨血深处最理所应当的渴望。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带着这孩子上山,本不是为了把他教养得如此出色,而是为了囚困住他的一生。

他一错再错到现在,便找不到理由回答徒弟的问题。于是夏夷则看着他师尊难得愣了会神,终究也只是缓缓摇头。

“夷则说对了一半,为师确实存了心思,帮你铺了些路,张了些网。却并非要图那高高在上的东西……同你当年求我教你剑法一样,夷则说只为自保,为师亦只是为保你平安。”

“你既为皇子,我既收你为徒,便早已身不由己,再多避世的姿态亦是无用。你在太华这些年如何,即使我不述奉,想来你父皇也有法子知道。你那二位皇兄,朝上朝下,亦是费劲心思,遍植亲信——为师若是全无应对,岂不落人一乘,又如何自信可护你周全。你母妃还在宫内,你也终有回去的一日,总不能再让你母子如当你年那般,等着做那案上的鱼肉。”

夏夷则瞪大眼睛看着清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在清和身边的日子从来宁静从容,他便渐渐从那些沉重艰涩的阴影中走出,虽然一刻也不曾忘记谨言慎行,却不再常常记起那些,年幼时并不曾明白、只是凭着本能去恐惧的,所有未知的勾心斗角。然而,原来清和却一直记得,也一直都记得帮他铺好今后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夏夷则觉得心头有些难言的酸涩,又被巨大的感动淹没。他想他师尊是多么出尘傲物的人,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默然为他踏回这庸庸俗世里。

他心头千万感慨,却又觉得说一个字也多,看着清和,最后也只是喊了句“师尊。”

清和摇摇头,似乎是有些累了。窗外天色渐渐暗了,月光还淡淡的,并未完全亮起来。夏夷则便将他师尊的脸庞看得不甚分明。离得这样近,他突然觉得,很多时候,依然不能将师尊看得明白。

于是夏夷则起身,将桌上灯盏点着。他回头再看清和的眼睛,映在暖黄色的灯晕里就好像在眼眸深处也亮起一盏灯,再多的黑夜也可以照亮。

清和看看他,说,“夷则要走了,那便陪为师喝一杯吧。”

夏夷则点点头,收拾起这一番惊诧好奇酸涩感激种种心情,去客房院子搬酒坛。

清和说喝一杯,那至少会喝半坛,若是哪天他说要尽兴畅饮,那两坛怕也不够。夏夷则稳稳地抱回来一小坛,见月已初升,不远不近挂在树梢,落下满院清辉,便将酒坛往院中石桌一搁。“师尊,我们坐在外面喝吧。”

清和赞许地点点头,“为师也正有此意。”

他二人相对而坐,衣襟浸在裹着梅花清气的晚风里,新丰酒醇厚的味道渐渐弥散开,就连发梢也似乎被熏染上一层浮香。

夏夷则常年跟着清和,从小就追着酒杯被清和蘸着筷子喂酒,如今虽依然比不得他师尊,却深得真传,抬手倾杯,已略见清和当年风采。

清和含笑看着,随意喝了几杯,终于还是有话要交代。

他说夷则,为师能为你做的,也仅限于此。然而你记得,为师万万不许你投身这权位之争。即使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若是一意孤行,为师也只能拦着。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又坚决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似乎只有伴在这清风明月里说出来,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尖锐。

夏夷则当然不解,清和话音刚落便问,“为什么?师尊一再交代徒弟不可同皇兄一争高下,究竟为何?”

清和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并不看他,夏夷则似乎听到一声转瞬即逝的叹息。

“并不为何。夷则就当是……为师的私心吧。这些年我带着你深居简出,寄情山水,原就指望能教你养出淡泊名利的性情,甘心做个普通弟子,好陪着为师在这太华山上过下去。夷则,为师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也想着来日老了,若有个徒弟在身前,终究强过和这一树梅雪,几只仙鹤作伴。”

夏夷则讶异地看着他的师尊。这些年不长不短地过去了,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已经停止,云暗青丝玉莹冠,仿佛一直都不会变。他不可思议地反问。

“师尊……怎么会老呢?”

清和便笑了。“为师又不是你紫胤师伯,尚未成仙,终究会老。”

夏夷则眨眨眼,觉得清和在讲笑话。隐隐约约中他觉得清和有什么瞒着自己,他师父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实在喜欢清和的这个理由,十二分地愿意去相信清和所谓的私心。

他想了想,又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取舍的。他如今不过舞勺之年,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还有很多的际遇尚未经历,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红尘之深,江湖之远,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探究,世界亦准备了足够丰富的情节在等待他的成熟。这一年,离他终究坚定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天,中间还隔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

于是他又给自己和清和斟满酒,轻轻碰了一下清和的酒杯,轻快地答应,“师尊既然这样说,那弟子就不做他想,甘为人臣。但求日后,能时常陪伴母妃和师尊。”

清和见他如此干脆,倒也并不意外,亦没有什么动容。他知道这徒弟到底年纪太小,对许多事情没有深刻的认识,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执着的。待日后他长大些,却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了。

于是清和突然有些伤感。他想这徒弟为何一定要长大,若是永远留在小时候,永远是那张被自己养得胖嘟嘟的脸,一直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师尊师尊清脆地叫……该有多好。

他便怀着这样惆怅的心情,同徒弟碰了一下杯盏,然后,一不小心,就醉了。

他拿醉眼去看这心爱的徒弟,就恍然觉得夏夷则又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那样小,那样可爱,会抱着师尊不撒手,也会早起帮师尊泡茶,会把喜欢的点心留一份给师尊,也会踮着脚和师尊抢酒。

带着浓浓的醉意清和伸手捏了捏徒弟的脸,可是已经不是那个软软胖胖的脸颊。于是他失落地感慨,“夷则瘦了啊。”

夏夷则无奈地看着他的师尊,“师尊,脸上没肉了,捏着疼。”

清和便慢慢放下手,夜凉了,露水落下来,他说夷则,回屋睡吧。

夏夷则便赶紧过去,想要扶一下他的师尊。他已经长到清和的肩头了,可还是觉得自己不够高。他想要扶着师尊,最后却是被温柔地攥住了手,一起相依着往回走。

当师父的一心想要徒弟慢点长,再慢点长,却不知道那当徒弟的却一心要快点长,早日变成他师尊的模样。这样年纪的小少年都喜欢拿一个最敬重的长辈当做范本去模仿,清和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夏夷则心里那个最完善的位置,成为他想要长大的理由。

他们想得似乎都很多,很复杂,很惆怅,然而说起来又都那么简单。不过是有人希望能一直把徒弟护在身后,有人希望能早日能佑护起他的师父。

那天的最后,清和走到门口,转过身,却又停住。夏夷则看着他落在月色里的背影伫立了一会,好像轻轻落下一句话。

他说夷则,若有一日,你真的要走那么一条路,为师其实也舍不得拦你。

他说得那样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夏夷则还没有听清楚,就见他的师尊推门进屋了。

夏夷则便也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师尊刚刚好像是说了一句千钧重的话,重到连这四合天地,都沉默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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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更新了真是对不起。
上周事情有点多,这周开始争取加快节奏多更一点。
攻受的事楼主还没想好,也可能这篇真的清水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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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对于圣元帝,夏夷则的感情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淡漠。

在遥远的年幼他也曾渴求过这位父亲的爱。无论是出于血脉相连的本能还是因为意识到这是危急四伏的宫门内最大的仰仗,在那个小小的年纪,他也曾真心实意地期待过,信任过,爱过那个叫父皇的人。

而人世无常很快他就明白对父爱的渴望是多么奢侈而可笑,而命运补偿给他的,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美好和完善。这父爱的幻想被现实戳成泡沫,又被现实转移到更值得寄托的人身上,于是留给圣元帝的,只有经年不见的陌生和疏离。

但夏夷则到底是个聪明人。感情虽已淡去而血脉的吸引、利害的冲撞还依然将他们父子牵绊在一起。只要这牵绊一直都在, 他都会一直恭恭敬敬地在那人身前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

于是鼓乐齐鸣,丝竹喧哗,酒宴正到酣处,这样的要求被提出来。

“听闻三皇子拜高人为师,剑术了得,又精通礼乐,何不配合此间鼓点,为你父皇舞上一曲,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人群的脸色便都有些微妙。夏夷则看了看这华贵逼人的女子,知道自己的母妃在她位分之下。他又看着周围人的神色,大约猜到这似乎是一种折辱,于酒宴中献艺并不符合一个皇子的身份,无论他舞得好不好,都足以被刻意扭曲成一种卑微。

夏夷则仰头去看那个人的意思,然而圣元帝的目光中只有隐隐的好奇和期许,他发现久别的儿子是如此陌生,叫人不可抑止地想要试探和揣摩。

三皇子冲着他的父皇笑了笑,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

这王朝尚牡丹,热烈,雍容,丰茂,是皇族追崇的至美。此刻这举国最好的牡丹开在他身旁,正是国色动京城的季节。然而刷刷声破空而起,一时间只有绚烂的剑意缭绕在众人眼前。

丝竹舞乐渐渐停下,只有鼓点还跟随着三皇子的步伐。夏夷则舞得看似随意又暗含章法,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细致婉转,忽如夜战六合,又似惊天一线。只见剑气越来越盛,铺天盖地带着不可阻挡的气魄将这锦绣春色都化在了身影之间,轻巧时能飞花采蝶,豪迈时如风过千山。

一时四座静无言。谁也不能抗拒真正的美,况且这本不是舞剑,与其说是献艺不如说是自我的流露,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凌厉,根本是滚动在血液里才能自然地流荡在剑光中,不是哪一招哪一式所能练就。

舞罢剑收,夏夷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声献丑了。

圣元帝捋了捋胡子,脸色颇为复杂。他想谁也都会想到那句话,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高高在上的天子终于难道感慨了一回。“朕竟不知他会将你教得这样好。过些年,若是再长高些,就真与你师父当年无二……只是还欠了他的圆融内敛。”

夏夷则微微一怔。他回位坐下,犹能感受到四周火热的目光和愈盛的敌意,便想起清和的话。

“为师不指望你小小年纪就晓得藏拙的道理,但是夷则,有些时候,点到为止就好。”

风吹走指尖的汗,他觉得掌心忽然一凉,因为忘记了师尊的教诲而有种说不明白的茫然。扭过头他看着红珊,那慈爱的母妃也正露出欣慰而隐忧的神情。

而千里之外的太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日日里他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依然是练剑修行念书,八卦三餐不误。

不得不说太华山实力非常,连远在长安的消息都探听得一清二楚——夏夷则,本派的好弟子,师门的好招牌,虽然他人已经不在太华,但依然活在太华群众的口中。

同那长安城街头巷陌所津津乐道的没什么区别,一瞬间,不仅是清和恍然发现自己徒弟就要长大了,这王朝的百姓也诧异地发现皇族里突然出了一位优秀的皇子。百姓从来都是质朴而单纯的,他们可以因为好奇而期待,因为怜惜而宽容,也可以仅仅因为他长得和气又漂亮而简单地喜欢。然而夏夷则又确实如一座宝藏源源不断地给人惊喜。这小皇子虽然养在深山,却好似比两位兄长更见过世面,宠辱不惊进退得当,诗文骑射样样精通,又难得这样谦逊聪慧。他顶着一张稚嫩又良善的脸微笑着站在风里,于是长安城的风都好似轻柔了几分。

清和偶然路过弟子们的房间,一瞬间喧闹的谈笑声卷着他徒弟的大名往耳朵里扑过来。他愣住听了那么一两段,默默笑了,又继续打着哈欠回去打坐。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南熏一进院门,只觉静得出奇,往日里走来走去的那肥鹤也恹恹的卧在院墙角,无精打采地看了看自己,咕咕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南熏于是等了一会,等着清和带着一脸睡意来开了门。南熏看着他这无精打采的样就笑了,说清和,你如今越来越有出息了。

清和刚睡醒还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揶揄,下意识还点点头。

南熏啧了一声,由衷感慨,“清和,哪天你还是还俗去吧。这也不舍得也不舍得,还修哪门子道?”

这种话南熏说得最多,葛山君说过一两回,就算是老实人紫胤也表示过赞同。清和便不理她,摇摇头一个人去沏茶,一时间茶味弥漫起来,依稀还是江南小院里茉莉的沁人清香。

南熏也不客气,自己坐下端了一杯,闻着味道叹了口气。“找遍太华上下,也就你这里能有这样地道的香片。”

清和抿了一口,嘴角翘起来,“又不是什么好茶。……不过夷则喜欢这味道,他泡的倒是比这还要香。”

南熏看他这不过三句话又要扯回徒弟的架势,觉得欠揍得很,终于忍不住戳破他。“既然不放心,怎么这次不跟过去?”

清和一脸诚恳抬起头,“我几时不放心。”

“你就装吧。”南熏瞥了他一眼,“当年是谁一路送到宫门口就差抱着哭,听说圣元的脸都快端不住了……太华山的脸也快叫你丢没了。”

清和便又诚恳地笑了一下,“夷则那时还小,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南熏觉得他简直在讲笑话。在心里她默默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教徒弟的是什么路子,一招一式都实用得很,凌厉泼辣出手就刹不住都是当年你满山头刷怪刷出的积习。别说是他那俩没用的皇兄,就算是宫里一等的高手,和你徒弟真对上了也没有便宜好占。何必说得这么可怜,你明明是看他怎么欺负别人去的。

清和看看南熏的表情,觉得被看透了,捧起茶碗眯着眼睛喝了一口,把脸都隐在袅袅白雾后。

前几年夏夷则也被叫回去过。那时候夏夷则还顶着一张胖嘟嘟的脸,看上去人畜无害谁都能来捏捏,清和当然十分放心不下,一路送到了宫门口,嘱咐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脸不能随便给人捏又检查了各色小药暗器都满满地揣他徒弟兜里。

夏夷则也十分配合地扯着他袖子不松手,仰着脸难过地看着他,来来回回就一句,“师尊别走。”

场面之悲伤连宫门守卫都看不下去,圣元脸上一抽一抽说不出话,心想这明明是我儿子怎么你俩演得这么带劲。

清和蹲下身来,拍了拍徒弟的头发,把头顶一两根翘起来的呆毛捋捋弄好,最后又塞了鼓鼓囊囊一个钱袋在夏夷则怀里。

夏夷则说,“师尊,徒弟这是回家,好像不用花钱。”

清和教育他,“一点小钱,拿着没事赏着玩。”

圣元不近不远站着虽然听不到清和说什么但觉得这在自己家门口当着自己的面给孩子塞零花钱的举动与挑衅何异气得胡子几乎要吹起来,不过他拿清和当然没有办法。他还要给清和交银子以表示皇家不占人便宜儿子不能白给人添麻烦。

清和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走得很慢,终究还是在长安转了一圈,去了曾经相熟的酒馆,看物是人非,那年当垆暖酒的酒娘早已老去,早已换成新的年轻的脸庞——好在酒的味道还没变。

醉意渐渐攀上来,已是夜凉如水。清和走到街上,身影摇晃了一下,本是要回太华,却不知为何往宫门的方向走回去。

他捏了个诀,隐了身形,在三皇子所在的偏殿后靠着亭子坐下。风里传来刷刷的声音,夏夷则还同在太华时一样,每晚练到很久的剑,此刻也没有半分松懈,一招一式要练到最完善才露出满足的神色。

清和就悠闲看着,也很清楚此刻看着的不止自己一个。房顶上蹲着俩,院墙边的树上还藏着一个。

很久之后,夏夷则会凄凉地跟人说起,十几年来未尝有一日不面临着威胁,是何等惶惶不安——这么看来,似乎是真的。

然而事实又似乎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一趟剑法走完,那年还十分稚嫩的夏夷则怅然看了看天。“师父。” 带点委屈又带点依恋,他发现自己想清和了。

清和坐在他背后听着,这一声好像一颗糖块,化在空气里他呼吸间都觉得甜。

想到了师父,夏夷则便记得了清和的教诲,左右四望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

“听师父的……累了半天,赏你们。”

嗖嗖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却精准地向着三个方向飞去。痛叫声在静夜里响得非常明显。

夏夷则拍拍袖子,眼皮也没抬,进屋去睡了。

清和这下终于从心底笑起来,反正没人看见,他不知道自己眉眼都弯了。

检点当年旧事,清和又得意地想笑。南熏看他忍着笑,十分坚定地说,“ 我对夷则,没什么不放心的。”

南熏了然地点点头,说你只是舍不得。她想这到底是太华门下的孩子,是清和亲传的徒弟,牵挂不舍是一回事,但担心,实在有些不必了。

清和并不否认,眯着眼睛继续喝茶,终于缓缓道,“ 你来,是有什么要说?”

南熏说,“我不说你也想得到。你不担心他被欺负,而我只担心他太好。”

清和放下茶,觉得这话着实好笑,别家师父只担心弟子不够出色,而他的弟子,学得太好都是错。

而最无奈的是,他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南熏看看清和脸上神色,已是十分不忍,却还是要说。“早点给夷则易骨吧。”

清和几乎是本能地摇头,没有一刻迟疑。

南熏十分恨铁不成钢,一字一顿往最坏的地方吓他,“你当做以为这样是为他好?夷则早晚也会恨你。”

清和放下茶盅,舌尖生涩终究轻蔑一笑。“哪天他要恨,便去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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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段捉个虫

南熏十分恨铁不成钢,一字一顿往最坏的地方吓他,“你当真以为这样是为他好?夷则早晚也会恨你。”

清和把玩着茶盅,舌尖生涩终究轻蔑一笑。“哪天他要恨,便去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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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回太华的路上夏夷则不禁想起当年。命运确实玄妙,曾经茫茫风雨,未见生机,怀着对未知的恐惧这放逐之路走得惊心动魄。而今,这去路却已成归途,他似倦鸟归巢般轻快地走在长安城郊的芳草道上。

他既贵为皇子,母妃又重获恩宠,比之幼时只会更加尊荣气派。出行之时便是不如他两个哥哥左呼右拥,也起码有轿辇侍从相伴。可他一出长安城就以太华低阶弟子的身份自居,别说轿乘就连骑马也嫌张扬,硬是不许一人跟随。是以这三皇子回山,竟是独自一人。他却不觉得何处不妥,只乐得自在。

正是暮春时节,暖风熏人,春草生烟,夏夷则一面流连这春色天然,一面又归心似箭。纠结来去,他便想,若是师父在身边一同看着,就好了。

想起来清和,他还是决定早点回去。然而刚刚召出剑,周遭突然一阵异样。

空气中本弥漫着野花同草木杂糅的清澈香气,在暖阳下发酵成醇厚圆满的甘甜,然而一瞬间被阴寒枯涩的兵刃划破,取而代之是强大的杀意散发出隐隐嗜血的腥味。夏夷则顺手提剑在身前劈过,伴随着耀眼的白光划出一圈完美的圆弧,将自己稳稳护住。

来人既多,且强,并没有因为他只有十三四岁而放松警惕。夏夷则环顾四周,不由冷笑一声。这排场大得很,他的两个哥哥实在看得起他。

他却也不怕,跟随清和学到的本事还从未有用武之地,他尽情使出来只觉得畅快淋漓。他一定得叫那些人明白,这一招一式若是用在实际交锋,要比酒宴乐舞,更来得漂亮。

这些团团将他包围的人,虽知道这小皇子师从名家,但见他身量尚小,孤身一人,终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谁知道剑刃初开之时最是锐不可当,招招凌厉狠辣,不仅叫人一时近不得身,那贸然强攻的几个反被削了满脸的血。他个头虽小却极为轻巧,看似紧紧后退,面色却从容似水,步法中暗藏八卦玄机,提步,转身,斜跨……进退之间已颇见大家风范,太华道法早就融在他身形之间。

可他终究个头尚小,对手又人数众多。便是他再犀利机敏,此刻若说能有胜算,也还是太不现实。况且他实战经验匮乏得可怜,周转应对间破绽百出,很快就被逮住一个间隙,一柄薄刀轻快划过,天青色的太华道袍顿时撕破,染了一层滚烫鲜红的血。

一招得手,来人顿时嚣张许多,士气大涨,一时拥围而上。这小皇子本就肤色白净,此刻挂了彩,更没有血色。他咬着嘴唇死撑,一时不觉嘴唇咬破,一道血迹顺着下巴滑下,衬着苍白脸颊,竟有种动魄惊心的诡谲美感。这些人半辈子刀口舔血,对强弱胜败最是敏感,此刻见夏夷则渐露颓势,又是这般面容,刚硬凌厉中透着半分羸柔最能刺激人想要去狠狠摧毁,不由得愈发兴奋起来。

夏夷则明白这样消耗终不能长久,然而对方实在人手众多竟不能抽身念完哪怕一个咒诀。也正因着这般情势逼人,才显露出他决绝刚硬的一面,只见他绷紧了面容,看准一个时机,不退反进,肩膀上生生挨了一刀。顿时血光飞溅,染了满脸。

他也终究趁机使出了一个天剑降魔,剑光一时璀璨,喘息之间再抬头看,近身几人都哀嚎在地,余下众人一时也不敢再上前。

可这犹豫的对峙也不过暂时,场面胜败已经明白得很,余人不过讶异片刻,便轰然一笑,知道这小皇子只是最后挣扎,终究已到穷途末路。

夏夷则看着这些人脸上笑意一分分弥漫开,心便一分分沉下去。他这些年跟在清和左右从来觉得安稳从容,此时这紧迫危机,竟是许久不曾体会。幼时回忆终于被唤醒,携卷着冰冷湿气弥漫在全身,此刻眼前血光剑意同那日风雨渐渐重叠在一起,他却并不真的绝望,好像回到那一日般,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父。”

轻轻的一声还未落下,这一刻,竟真的有熟悉的清冽气息突至眼前。

一股丰沛温润的法阵好像突然之间就将所有人笼罩,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却是谁也不曾想象过的强盛。

只那么一转眼,就结束了。彷佛惊涛骇浪动地而来,又瞬间归于寂静。不是安宁轻松的平静,而是仿若暴雨将至,风也凝滞,无尽压抑无尽死寂下是隐隐的怒意。

清和收了佛尘,面色好似无常然而周身气息澎湃,衣摆仿若风过,犹自翻飞。满地狼藉他一眼也未多看,目光只牢牢钉在他满脸是血的徒弟身上。

夏夷则眨了眨眼,又眨眨眼,仰头看着清和缓缓走来。明明千钧一发,却又好像早知如此,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骤然松开,要站起来,方觉得腿软。

清和脚步终究乱了那么半分,身形一晃,俯身扶住徒弟。

“夷则,”清和扶着他,此刻手心一片温热,才算是松了口气,缓缓道,“没事了。”

夏夷则点点头,脸色苍白,眼睛却闪闪发亮。他只是紧紧看着清和,便觉得心中那一点余悸,全都渐渐消散了。清和抬手仔细帮他擦干脸上的血,笑容便有些勉强,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夏夷则早就累到脱力,身体摇摇晃晃的发软,被清和轻轻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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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55 pm

夏夷则自从长得高了些就渐渐自诩大人,这一两年愈发别扭,也变不太爱说话,整日里端方恭谨老成持重,不肯再像儿时天真烂漫同清和亲昵。却也并没有其他更值得玩味的缘由,只是少年成长中都会走过的一段,大约所谓叛逆。自我意识蓬勃生长着,就剧烈地排斥起一切让他显得孩子气的东西,绞尽脑汁只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清和也渐渐觉察,稍微有些失落,却更多的是好笑。哪家的男孩子没有这样的时候呢,十三四岁的夏夷则,同他那时比,已经很乖,很乖了。

然而此刻,夏夷则久违地靠在清和怀里,却不觉得丝毫别扭。师尊的怀抱好像就该等在这里——受了委屈,流了血,累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就应该给师尊抱着,即使看上去像回到了小时候,也没什么要紧。

他甚至忍不住抱紧了清和,轻轻说,“师尊,弟子给您丢脸了。”

清和被他回抱着,心中一软,知道这徒弟是真的伤心了,才难得同师尊流露出脆弱的心境。他帮徒弟捋了捋头发,摇头道,“夷则很厉害。为师只觉得骄傲。”

夏夷则听他这样说,终于能笑了出来,开心地追着要清和再多夸他一点。“真的吗?”

清和笑着点头,却又道,“只有一点,为师十分不满。你右手使剑,左手却始终护着这酒壶不放。以一当十,本就吃力,为何不松?若不是心有挂碍,怎会白白挨上这刀。”

夏夷则楞住,这才想起来手中还提了个酒壶。他晃了一晃,见酒尚满,便放心笑了,“这是徒弟特意去城东打给师尊的,听说师尊当年,最爱在这家痛饮。弟子想着,此次回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壶酒,若是丢了,岂不是两手空空回去见师尊了。弟子便嘱咐自己万万不能丢,一路提到现在,都忘了手上还有这东西。”

清和看着这徒弟面无血色却兴高采的笑容,突然说不出话。他觉得心尖上好似有什么一下子发了芽,全然陌生的种子,突然柔嫩地冒出来,却不知道他日会长出什么是喜是忧的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傻徒弟。”

“酒丢了,就不知道再买吗?”

夏夷则认真地解释,“可是再买会浪费钱,师尊会心疼。”

清和戳了戳他脑门,告诉他,“为师更心疼你。”

夏夷则愣了愣,认真思索清和这句话,突然高兴得不得了。他一下子忍不住笑起来,他想,那么,清和是真的很心疼,很心疼自己了。

清和不知道这傻徒弟在想什么突然傻笑了,想问问他,又听到夏夷则不解地问起,“可是师尊,你怎么会来的?”

清和想了想,勾起嘴角,煞有介事地笑了笑。“因为,” 清和拍拍夏夷则的脸,“夷则这里,有为师留下的记号。”

夏夷则似懂非懂,“是母妃所说的,师尊亲手封上的封印吗?师尊留了记号在夷则身上,就能感受到夷则是否安好吗?”

“不错,确是如此。”

“可是,” 夏夷则愈发觉得不解,“师尊为何要封印夷则?”

清和有点为难地看着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夏夷则露出些失望怀疑的神情,又很快懂事地点点头,也并不追问。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稍微从清和怀里起来,“师尊,我没那么累了,咱们走吧。”

清和抱着他时就已经顺手放了个先天养命阵,伤口的血早就止住,只待他缓缓恢复力气。此刻见他要站起来,清和也稍微放心,召出剑来准备回山。

夏夷则这才想起来看看身后一地,这些杀手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扭曲着翻滚着,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师尊,”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清和,“这些人,会死么?”

清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看他们造化了。”

“可是……”夏夷则对清和这态度有些惊讶,他记忆中清和从未对谁这般冰冷无情。“师尊,你不是常说,修道之人,要慈悲为怀?”

那地上呻吟着的几人耳听这话,像是抓到求生的稻草,顿时哀求起来。

“道长仁善,还请高抬贵手救救我……”

清和冷笑一声,转头不再看。他敛眉肃容,对夏夷则郑重道,“为师教你慈悲为怀,却不是滥发好心。”

“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夺人性命……到了此刻亦未有丝毫羞愤反省——如此已枉而为人。若是对这等角色也心怀慈悲,便是对其余众生太过残忍。夷则记着,为师所秉之道并非善道,只为天理公道。虽说修道之人要悲悯苍生,但为师终究是个俗人,始终觉得善得善果,恶有恶报,才算不枉。”

夏夷则点点头,“徒弟明白了,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清和微微一笑。

夏夷则想了想,却伸出手,“师尊应该带着疗愈的丹药吧,可否借徒弟一用?”

便是清和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拿出些丹药给了他。

只见夏夷则手中把玩着丸药,向这些人走去,语气中三分冷漠七分鄙薄,一派天生的帝王架子。

“我且问你,”他看了看带头的那个,“若是不死,你们还会回去么?”

那人抖抖索索,颤抖着回道,“上,上面说,若是杀不了三皇子,统统提头来见。”

夏夷则哦了一声,点点头,把药收起来。

“如此,便是救了你,也于我无用。那便听师尊的——是生是死,且看你们造化了。”

那人绝望地看着小皇子脸上神情,没有憎恶或者仇恨,只带着一层冰冷和清醒。他看着小皇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利落洒脱,是那二位从来没有的风姿气魄。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张了张嘴,大喊了一声,“殿下救我!”

夏夷则缓缓停住,像是思索了一会,终于转身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去,那声音仍旧未脱去稚嫩,却已有十分气势。“不妨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清和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那神情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非常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仔细听夏夷则后来同那人说了什么,他看着徒弟终究给了一颗丸药在那人手里,然后笑吟吟地转身回来。

至始至终,清和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刚刚还依靠在自己怀里的徒弟,叹了口气。“夷则有时候,真的像极了你父皇。”

夏夷则小心去看清和的脸色,然而却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清和十分明白,那样的果决或者冷酷,智慧或者手腕,经营或者投机……这些命运给予的东西,究其本身,你不能说好或者不好。只有到了某一天,你看他用这些拿来做了什么,才能公正地给予评价。

于是清和叹完气也只是很快笑了笑,无奈道,“你倒是恢复得快。”

夏夷则便放下心来,凑近了牵着他师尊的手。“可是我父皇却说,我同师尊像得很。”

清和便笑了,未置可否,只是把徒弟搂在了怀里,御剑而起。

“伤口还疼么?”

“见到师尊之前都忘了疼,一见了师尊,就想起来,特别疼。”

“哦,那倒是为师的错了。”

“不是……师尊,你刚才那招叫什么,好厉害。这样,还是这样?刷?刷刷?”

“别乱动,抱紧点,别掉了。”

“……夷则,你抱得再紧一点,为师就要掉了。”

一路飞回去,清和突然发现,他徒弟似乎又变回那个絮絮叨叨喜欢同自己说话的小少年了。这一场变故,他纵然看到了小徒弟身上一些所未料及的、隐藏的天赋,也依然还是心疼,未有丝毫讨厌。他明白那人的血脉中流淌着凉薄,才更晓得这孩子真心实意的时候有多珍贵。

夏夷则躺在软榻上躺了两天,太华山的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吃到几乎上火。然而他起来后怎么都找不到那壶特意带回来的酒。

他跑去问清和,清和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梅花树。“为师把它埋在那下面了。”

夏夷则似乎微微触摸到了他师尊那点舍不得的心思,看着满树梅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开心。

他说,“师尊,这个要埋多久呢?”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为师也不知道。”

“那师尊要喝的时候,不能偷偷一个人了。夷则要陪师尊一起喝。”

清和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头。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以后……那时候,夷则会在哪里呢?

清和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拉着徒弟的手。一阵风吹过,梅花香味染在了交错的衣袖间,几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他们头发上。

时光依旧温柔地流淌着,说来简直没有道理,就算是染过了血腥,在这太华山的小院里,隐隐浮动的,永远是一股浸了梅花香的酒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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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来帖子贴错了,这是连载不是完结,我太开心了然后忘记了,作者大人和读者们请一定原谅我这个乌龙,不要让我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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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就是写写日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主线,想快点长大就少写点日常,估计很快能完结,想慢点就多啰嗦点,慢慢长。
不过我更得太慢了,跪,当务之急还要是大战拖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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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大约收过徒弟的都深有体会,从十三四岁开始,徒弟们开始走向一个心惊胆战的过渡期,伴随着旺盛的青春是旺盛的烦恼,少年们尚停留在幼年时期心智完全不能跟上他们多得无处发泄的精力,于是闹剧时有发生。外向的激进派会直接用行动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比如逸恩某天突然开始在额头上画波浪线,藉此表达对某位师伯滔滔不绝的仰慕,比如妙罗突然宣布不吃青萝卜只吃白萝卜,要从吃饭开始培养遗世独立的气质;内敛的保守派会采取稍微含蓄一点的方法,比如逸广突然开始使用一种特立独行的草书,就算他师尊委婉地提醒过很多次那实在惨不忍睹也要坚持自己的风格,比如逸音在弹琴时会猝不及防地加几个莫名的扫摇或者历音,要创新出一种更为华丽拔群的效果……

相比之下,夏夷则简直安分得出奇。清和只是觉得这孩子用在修习的时间上长了些,过盛的精力都拿来练剑倒也不算浪费,只不过越来越瘦削的脸颊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一股戾气,清和皱皱眉,吃饭的时候往他碗里多夹了些肉。“最近怎么了,也不笑一笑,连仙鹤都躲着你了。”

夏夷则心想师父你忘了自从小时候觉得暖和抱着它也不松手被你救出来以后所有仙鹤一直躲着我,然而还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大口吃掉了他师父放到碗里的肉。

这日落了大雪,清和虽然早早睡下,天太冷终究睡不安慰。睡到一半醒来,扭头看窗外霁雪映月,一片银光照进屋内竟不觉得寒夜深邃,索性就披衣而起,打算温壶酒小酌一二。坐起来他便想起夏夷则,这般天气他那徒弟怕是也睡不踏实,反正徒弟长大了,若是没睡,陪自己对饮一番也无妨。于是清和走到院里望了望天,轻轻踱到夏夷则门前,却发觉静得出奇。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却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

清和猛地推开门,走到夏夷则床前,伸手一摸,被褥冰凉显然主人走了有段时间。清和心头一颤,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缓缓往床上躺下,半点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

天快亮的时候院子里闪过一圈微弱的光芒,夏夷则悄无声息地御剑往院子里停,刚要落下,他突然意识到这满地的新雪要把脚印暴露无遗,身影抖了两下终究堪堪停在雪上几分。然而只这么停着也不是办法,夏夷则有些犯愁,想了一会还是抬脚下来,到底收了剑。他走了一两步,回头再看这新落下的脚印,尝试着念了个诀,但见荧光闪烁,雪地又渐渐恢复如初。他便放心地往屋里走回去。

推开门他才觉得哪里不对,一股熟悉的气息隐隐浮动在空气里。借着雪光,夏夷则抬头望去,便见他师父倚在自己床头,裹着被子打瞌睡。

清和一夜浅眠,听到门响就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夏夷则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清和叹了口气,说站在那吹风吗?进来,把门关上,冷。

夏夷则赶紧把门关上,嘴巴张了两下,倒也没问师父您怎么来了,省略了那些废话,张口就是一句,“师尊消消气,我给您泡壶热茶。”

清和也没精神同他说什么,还是半躺着,歪头看他徒弟来来回回的忙。夏夷则嫌生火麻烦,直接拿术法烧开水,泡了壶碧螺春,盛在茶盅里恭恭敬敬地端过来。

“师尊。”他半跪在床头,举起茶盅,“先暖暖。”

清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一开始慌慌张张倒是真的,可渐渐也在心中做好计较,举手投足间渐渐颇有些气定神闲。待到做出这般乖巧请罪的样子,倒有些反客为主的风范了。

清和说,“太烫了,先放一放。”

夏夷则把手中杯盏搁在床头矮几上,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的。“师尊,您别生气。”

清和笑着说,“我没生气。”

夏夷则终于有些心慌。他去扯清和的手,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用了微微撒娇的语气。“师尊,我错了。”

清和说,“你错在哪里?”

夏夷则怔了怔,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一口气答上来。

清和没把手抽出来,由着他握着。“你虽然傻,还没傻到明知道是错,还要去做。定是心里觉得是对的,才肯做。”

夏夷则被说中了心思,只好点头。

清和抚摸了一下他头顶,“什么时候开始的,跑出去几次了,去做什么了。为师不生气,只是奇怪。”

夏夷则老实交代。“去领侠义榜的任务。上次在长安看到一个任务,没来得及做就回山了,弟子一直惦记着。最近夜里睡不着,就偷偷跑去再刷一遍。可那妖物实在不好打,弟子深觉资质不足,只好多加修炼。每次觉得自己于剑法中有所领悟,似有进益,就想着再去尝试一回。”

清和听他解释,倒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心中长叹一声,感叹不愧是自己的徒弟。他也不是没有年少气盛的时候,一心想证明自己修行到底如何,满山头找怪砍,碰到特别难缠的反而愈发高兴,不争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这样执拗的少年心思,他又如何不明白。

于是夏夷则看他师父愣了一愣,眼中倒是闪过一道温和的神采。

“那今天呢?胜负如何?”

夏夷则一下激动起来,满脸难掩的兴奋。“今天弟子终于把它打掉了!”

清和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夏夷则见清和神色渐渐缓和,眼中也有笑意,便愈发紧紧地握着师尊的手不松开,高兴地摇了几下。“师尊,你真的不生气吧?”

清和看看他,长叹一口气,却摇了摇头。

“夷则仍是觉得自己没有错,是么?”

夏夷则一下子愣住,“可是师尊……”

“夷则觉得自己并未做坏事,便以为理直气壮。若是真的理直气壮,又怎会蹑手蹑脚?”

夏夷则低下头,“弟子不该无视门规,私自下山。”

清和神色有些失落。“为师只是没想到,夷则也有事不愿同为师说,要瞒着为师了。”

“若是同为师说起,为师未必不会同意。又何至于半夜偷偷下山。”

“你身体不好,自幼怯寒。夜里寒气重,你又一夜不睡,次日还要在为师面前装出十分精神的模样……你自是打得痛快,又可曾想过为师的感受?”

夏夷则想过清和会生气,却未想到清和训诫自己时摆出的道理并不是什么门规戒律,而是“清和的感受”。

他师尊语气冰冷,脸色也不好看,然而字字句句背后深意,却戳得夏夷则心中一软。

清和的话并不曲折,已经几乎直接。总结起来也不过是一句,为师担心你。

夏夷则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无意识地掰开清和手指,十指紧握起来。

“师尊,我知道错了。”

清和点点头,声音轻轻的,又好似自言自语。“徒弟终究要长大,日后若是仍有什么要瞒着师父的,也是人之常情。许是为师管得宽了。”

夏夷则攥紧他手指,摇摇头,不说话。

清和枯坐一夜,此刻训完徒弟,又渐渐面露疲倦。他看看这披星戴月的小徒弟,把手抽出来,捏了捏脸,只觉指尖还带着夜雪的凉意。

他叹了口气,“不困吗?”

夏夷则老实道,“有点困。”

“为师也困了。”

清和搂着被子躺下。“太冷了,为师懒得换地方,就在你这里睡一会。”

夏夷则看看窗外,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曦光就要照进来。他跑过去把竹纱帘放下,遮出了满室昏暗。

他又跑回去,坐在清和旁边,委屈道。“师尊,我同那妖怪打了一夜,累得很。”

清和往被子里面缩了缩,“那就同为师一起躺一会。”

夏夷则脱了毛绒绒的袍袄,麻利地钻进被窝里,清和觉得有些挤,想了想,到底伸手把他搂在身边。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昵地睡在一起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恍惚。清和笑了笑,说起夏夷则小时候那些事。

“你刚来的时候胆小的很,南熏吓你说后山有妖怪,结果叫你跟着逸灵去采药都不肯。没想到现在,已经敢半夜偷跑下山去刷侠义榜了。”

“小时候花钱也大手大脚的,你父皇赏给你的那些东西,随随便便就被你送人了。山上师叔师伯们送你的贝壳,一文钱能卖一筐,倒被你收在盒子里,跟宝贝似的。”

“天又冷了,过几天收拾收拾,再去江南住一阵子。前几年冬天都被你父皇叫回宫里,已经好几年没陪为师一起过年了。你小时候喜欢吃的梅花糕,现在不知道还没有卖……”

……

夏夷则听着清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要睡着了。他突然轻轻道,“师尊,我今天刷的那个怪物,掉了一段天狐尾。”

“听说这东西特别暖和,弟子想着天冷了,拿给师尊做个围脖好挡风。要给师尊一个惊喜,所以没跟师尊说。”

清和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夏夷则说完也睡了,然而没过多久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是信鸽拍打着翅膀。

他又轻轻地溜下地,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隙去摘那鸟腿上的蜡丸。

清和睁开眼,看了一下,转过头接着睡。

夏夷则剑上沾着重重的血腥味。能刷出天狐尾,想也知道是怎样不俗的妖物。清和脑海中浮现出他小徒弟拎着剑银光飞舞的模样,捷如闪电,势若奔雷。清和知道他徒弟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纯良无害。

于恬淡宁静的背后,藏着滂湃不熄的热血。然而清和并不觉得不妥——那亦是一脉相承于自己。清和想起那些风流且轻狂的当年。

做徒弟的终究有些事要瞒着师父,深夜下山也不一定仅仅是刷了侠义榜这么简单。然而清和不打算过问,那终究不是他能永远护在身后的凡物,鸿鹄志远,潜龙在渊,有些事你挡也挡不住。清和像一个讳疾忌医的庸人,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夏夷则蹑手蹑脚地回来,重新躺下,把自己往清和怀里依了依。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安睡在一起,或许各怀了伤怀的心思,也并不会打破这一瞬的好梦。

然而即使是这样温情脉脉的好师徒,惩罚也还是不能少的。次日夏夷则拿着笔坐在案前,看清和满意地研究那段天狐尾,笑眯眯地说出的话却是没有半分回旋。

清和说,去写一篇总结,内容包括御剑时不发出声音的诀窍,快速有效打败狐妖的策略,以及可以使用哪些法术做到踏雪无痕,隐藏行迹。

写完这些,去给逸字辈的师兄弟们做个报告和当众检讨。

完不成的话,今年冬天就别下山了。

三皇子哀叹一声,他早该知道,清和说没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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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最近三次元事比较多楼主去思索人生思索完终于滚回来了
我也很想念师父和夷则QVQ

14、

江南依旧是江南,辗转了几个春秋再回来,久别的灰瓦白墙同记忆中也没有一点儿变化。因着那一脉温泉的润泽,一山花木长得郁郁葱葱。太华九月就开始下雪,这一次新雪刚过,清和就早早带着夏夷则南来避寒;而江南的九月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萋萋衰草尚未迷离,十里暗香隐隐浮动,一路走来只见满山蒹葭胜雪,映着红叶黄云,于飒飒晚风中摇曳出一片不胜动人的风情。

不见半分衰颓,只觉温婉精致中藏着五色斑斓的热闹,热闹里又透着鲜活的风流。

清和随手摘了路边一丛矮木上几个挂金灯,撕开单薄的萼衣,露出金黄圆润的果实。丢到嘴里咬了一口,眯起眼睛流出满意的神情,便把余下的都递给夏夷则。

“夷则尝尝。”

夏夷则疑惑地接过来,“师父,这是什么?”

清和头也不回,“好吃的。” 说话间正使劲踮脚,要摘那树上的金橘。夏夷则一边吃浆果,一边呆呆站在后面,看他师父一蹦一蹦伸着手,对那大橘子势在必得。

终于还是动用了法术,几个光灿灿的橘子这才听话地掉下来,夏夷则怕砸坏了不好吃,赶紧跑过来挑挑拣拣兜在怀里。

“师尊,”待到一路走过,当徒弟的把衣摆撩起来,已经兜了满满的各色果子,还体贴地说,“等以后我长高了,我能帮你摘。”

清和没说话,吃了颗酸甜难辨的野葡萄,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两个人回了家门,入目便是院里那棵柿子树,红的黄的沉甸甸的果实挂了满枝。夏夷则把满兜吃的放下就跑过去,站在树下找了好一会。

清和放好包裹出来,见他仍在那里找,便走过去看他。“夷则在找什么?”

夏夷则摸着树皮,不好意思地说,“上次走的时候,比着个头,在这上面拿剑划了一道,想看看再来的时候长高了多少。”

清和笑了,蹲下身来慢慢找了一会,指着一道浅浅的痕迹,“是这个吗?”

夏夷则高兴地啊了一声,“正是。”他又有些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那高度,“师尊,我那时候这么矮?”

清和站起来,看了看徒弟而今的已经要超过自己肩膀的个头,忧伤道,“不是那时候太矮,是你现在长得太快。”

夏夷则轻轻靠在树干上,摸着自己的脑袋,看着清和傻笑。清和仰头看满树柿子,正打着盘算,“夷则,我们晚上吃柿子米蒸糕。”

没听到徒弟回答,却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清和回头,看到夏夷则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师尊,你帮我,再比比个头吧。”

这半大不小的孩子笔直地贴在树干上,眼睛扑闪扑闪往上瞧。清和便微微有些怔忪,只觉得岁月逼人太急。抬手轻轻按了按他头顶发心,指尖用了点力,在树皮上轻易划过一道痕迹。

未料夏夷则弗一转身,又抬起手在清和头顶飞快地比过,大约算了个位置,踮着脚,认认真真拿剑刻上。

“师尊,我很快就能长到你这么高了吧?”

清和站在旁边看着,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想要长大的心情溢于言表,而身边最好的标尺便是他的师尊。清和想他终有一日会长得颀长漂亮,超过那个高度,也走出自己的佑护。尚有更广阔浩大的天地在等着他,而只要他还活着,他能带给这世间的,一定比自己更多。这一刻清和突然释然,明白徒弟终将不可避免地长大,而长大未必不是命运的恩赐。

而无论今后夏夷则经过多少狂风骤雨染过多少血污风霜,也不会歪斜了半分。清和是夏夷则的尺子,早早就刻在了心头,那徒弟会记得永远要笔直地在天地间走下去。

晚饭如清和所说,捣碎了柿子揉进米粉蒸了一锅橘黄透红的米糕。夏夷则看着颜色讨喜,掀开锅盖迫不及待地拈了一个,没听到清和说烫,就高高兴兴咬了一口。清和看他烫得一阵呜咽嗯嗯呀呀,囫囵吞下肚半天说不出话,终于问了一句,“好吃吗?”

夏夷则点点头,看着清和伸出手,“还要。”

不是多么惊艳的味道,只是应了时令,尝一口新鲜清爽,又暖呼呼的甜。

清和自己吃了一个,并不十分满足,闻着窗外的桂花味,打定主意。“夷则,明天我们去吃螃蟹。”

“……好。”

第二日便见江楼边临窗而坐一对年轻公子,窄袖宽袍华衣暗绣,举手投足里透着轻缓从容,眉目间风韵生秋。年长的那个动作娴熟,正挑着蟹壳,微微倾身向前,教年少的那个如何剥来吃。

从前在城门喝酒,这师徒俩差点被当成父子,而今来来往往的忍不住多看两眼,只觉得一派相亲,说不出的温柔情貌,却任谁也不会觉得那像是父子了。

夏夷则同清和吃着吃着,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闹。扭头去看,只见寒光闪烁,不知何时那热闹喝酒的众人里忽然有二人拔剑相对,周围满堂宾客既惊又怕,还带着点看热闹的激动,莫不暗暗兴奋地看着。

清和抬眉看了两眼,低头继续剥螃蟹。夏夷则转过头,脸上也难掩好奇,“师尊,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恩怨?”

清和攒了一壳蟹黄递给他,“大概吧。”

夏夷则一边吃,一边回头看。白衣的那个打扮只如翩翩书生,衣袂随风飘动,自是不俗;锦衣的那个腰佩宝坠,头着玉冠,还顾得一挥折扇刷出扇底一片风流。

夏夷则看得唏嘘不已,对清和道,“师尊,他们行走江湖,穿得这样白,居然不怕脏。这都近九月末了,还拿着扇子,也不怕冷。”

清和正端着酒盅,猝不及一笑差点洒在衣服上。

“自然要白衣不染尘,才能配得上无双公子这四个字。 那一个嘛,若不能处处风流毕现,怎么好意思名称斐然。”

夏夷则纵然未涉江湖,也因着清和的故交,拜访过些此中前辈,偶尔也听清和说起些武林轶闻,更因着手中那些暗线和情报,对世间事并非一无所知。清和说起的这二位可谓名动天下,夏夷则一时兴奋起来。

“师尊,难道这就是无双公子叶成楼,还有天下第二那个什么、什么斐然?”

“不错,正是叶成楼和南宫斐然。”清和敲了敲徒弟面前的蟹壳,“快点吃,凉了再吃伤脾胃。”

夏夷则又想吃,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看,索性端着酒盏坐到清和身边来,二人并肩看着这一场热闹。

恩怨情仇纷繁复杂,一时半会,他俩如何听得明白,只见转眼剑光缭乱,那二人就于这狭窄桌椅间打了起来。

清和将夏夷则往身边拽了拽,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夷则好好看着。”

夏夷则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出神。他自从经过上次埋伏,已深觉自己经验匮乏,尚欠缺锤炼,偶尔刷刷侠义榜,妖物虽然凶暴却往往愚笨,又怎比得上机敏狡诈的人。此刻这一场缠斗,当世高手见招拆招间各有精妙,你来我往各有后招,当真是好看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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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58 pm

这酒楼毕竟狭小,那二人渐渐周转不开,又顾及身份,只见叶成楼吃了一招步步后退,索性突然推窗而出,脚尖落在翻滚江波上点了几点,回头看着紧追而上的南宫。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江心孤亭飞去了。

清和自顾喝酒,转头见夏夷则看得意犹未尽。“夷则还想看吗?”

夏夷则望着窗外碧波万顷,向往地点点头。

清和放下酒杯说那好,在桌上给小二留了银子。夏夷则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一紧,已被清和搂着飞出窗外,向那二人追去。

一时江风扑面,鼻息间却都是清和自有的一股淡香,夏夷则不知为何脸颊突然一红,只觉得腰间软得很,闭上眼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师尊的那只手,紧紧扶着他腰侧,温暖且柔软。

而这恍惚也只是片刻,很快二人飞到湖心孤岛,清和将他放下时,夏夷则的注意力又完全被那缠斗的身影吸引了。

为了看得清楚些,清和挑了一棵大树,找了个粗壮的枝桠,带着夏夷则坐到上面。

“小心别掉下去了。”清和又习惯地把他往身边搂紧了些。

夏夷则眯着眼睛,扭头看看清和的脸,心里突然有些不明所以的高兴。

那两个高手打得不分你我,清和同夏夷则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摘了些松子放在手里悠闲地剥着,一边吃一边看。

终于这无双公子和天下第二打得累了,齐齐转向那悠哉坐在树枝上的两个人,开口时自然没有好气。

“二位看得可开心?”

夏夷则清脆答道,“开心,你们打得很好看。”

叶成楼冷笑一声,不由分说拔剑过来,夏夷则正是求之不得。清和还没说什么,就见这徒弟反蹬了一脚树干,箭一样轻快飞了出去。

清和无奈一笑,手里抓了一把松子终于没闲情再剥,却还是稳稳坐着看。

那天下第二转头看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但见他使起剑来竟也有模有样,同叶成楼过起招来竟也不落下乘,不禁大惊,便转头又看看那个稳坐树上一脸笑意的青年,越看越觉得高深莫测。

清和见徒弟好容易有个练手的机会,虚虚实实举一反三越打越精神,便放下心来,扭头看在身边坐下的这人。

离得近了,南宫斐然更觉得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气质,明明顶着一张花好月圆的脸,又冷清清好像不染红尘,明明看着并不苍老,却又推测不出年纪,那份从容竟好似积淀了许多年一般。

那少年鲜活热烈,浑身都裹着凡尘温热,这一位却太过辽远平静,即使近在眼前也有种太不真实的感觉。

“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心生了敬畏,话音里便带了十足的恭谨客气。

清和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告知。“太华清和。”

南宫斐然一时惊到无言,复又将这人看了两遍,恍然感慨,“果然……如此风姿,也只能是太华的诀微长老。”

清和攥着松子的手抬到嘴边又放下,微微一笑,实在弄不清自己年轻时是什么名声,只好继续看夏夷则如何同人练剑。

南宫斐然也在看,看得出那少年到底有所欠缺,经验有限招式也有限,百招之后被叶成楼看透底细,渐渐落了下风,只剩招架之力。

然而他毕竟那样年轻,有如此表现已足以叫人惊叹,南宫斐然渐生惜才之心,便见不得叶成楼招招凶悍,直把人次次逼到险境。

“敢问那少年是长老的什么人?”

“我徒弟。”

“难怪……果真是少年英才。”

清和嘴角微微上挑,又听得这人道,“既是长老的弟子,长老竟不担心么?”

清和终于笑了。

“既是我的弟子,自然无需担心。”

南宫斐然回味过这话中意味,方觉这平静表象下,原来也有如许泠然而清醒的骄傲。

夏夷则很快证明了他师尊确实有值得骄傲的理由,眼见要打不过,突然侧身避开一剑,远远后退拉来距离,拈指念出一个凝冰诀。

“冻!”

叶成楼手中一颤,剑锋爬满霜花,手心一阵彻骨寒意,几乎攥不住剑。

夏夷则眨眨眼,抱拳行礼,不复多言,转身往清和而去。

“师尊!”他竭力装得淡定,还是难掩兴奋喜悦。

南宫斐然看他这般,反而有些不屑,轻叹一句,“可惜胜之不武。”言罢起身飞出,竟又好似安慰叶成楼去了。

夏夷则莫名地看看那人,转过头迎上清和含笑的目光,便满足地坐在他师尊身边,扯着清和的袖子擦汗。

“夷则是否也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呢?”清和帮他捋顺散落的头发,突然这样问。

“不觉得。”夏夷则坦然道,“我有所长,他有所短。凭什么我不能以长制短?”

“那么,”清和笑着看他,“为何不索性一开始就用凝冰诀?”

“那还有什么意思……”夏夷则声音小了下去。

“不错,”清和笑道,“你本意切磋剑术,故而有许多保留。他既已胜过你许多,若能点到为止,想来皆大欢喜,夷则也不会另用法术。然而他步步紧逼,甚至要伤及性命,已不是切磋之意。——你又何必拘泥于剑术,只管同他一较高低便是。”

“为师也不觉夷则有何胜之不武。”

夏夷则用力点点头,不觉往清和怀里蹭了蹭。他就知道,没有人比他师尊更讲道理,也没有人比他师尊更偏心了。

凝冰诀却还没化去。清和抬眼看远远的那二人仍旧在吵,不由得又是一笑。“夷则想结交的话,就去吧。“

夏夷则初见这二人身手就起了拉拢之意,此刻被清和点破也并不脸红,点头微笑便过去了。

清和远看三个人在一起说些什么,最后都抱拳一拜,想来夏夷则还不至于叫人觉得无聊或者讨厌。无论有没有那个野心,身为皇子简直是本能地要去争取些可以为我所用的人。

清和很明白,却只当做那是一个少年对江湖的憧憬,对高手的仰慕。简单纯粹,如此而已。

终于三人就此作别,各自离去。夏夷则回返到清和旁边,愣了愣也不知道说什么,默默掰开清和手心要松子来吃。

他太聪明,又太会撒娇。清和对他毫无办法,只摇头一笑,慢慢道,“夷则今后,也可以多多下山历练了。”

“似那般江湖意气,传奇际遇,夷则若是向往,也当体验一番。”

夏夷则愣愣不说话,清和帮他剥了颗松子,“夷则到底长大了。万千世界,春花秋月,也当走过看过,才知此生所求为何。”

夏夷则看看清和,此刻方知,原来他师尊比自己想的更通透明白,他想到的,想不到的,他师尊都会替他想好。

他那样满心急切地想要长大,那样在意地将他师尊的个头刻下标记,说来也只是因为想要快点去看不一样的风景,去独自走过一些路,见一些不同的人,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经历——那样他才能在某一天回过头,以平等的姿态与之对视,告诉清和,他是真真正正地长大了。

他不知道,追求成熟和独立,那或许也是某种感情催生的本能。一如清和毫无原则的心软、在意和护短。

他只知道原来清和这次早早地带他出来就存了让他历练的心思,起码不能看他再半夜偷偷去刷侠义榜。这天之后,有时候是给他几个任务,有时候是让他去拜访前辈,有时候随便他去做些什么……江南山居的日子过得忙碌而紧凑,也有很多时候是夏夷则一个人走在路上,回头看清和的身影只在远山寒水里。

他就这样,飞快,又从容地长大。当然,一同生机勃发地成长的,还有逸尘子少侠的大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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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1:58 pm

周末被吃掉了于是拖到现在更ORZ
谢谢留言的姑娘们,就不一一回复了,总之谢谢你们还没放弃慢到吐血的楼主= =

15、

夏夷则从外面回来,头上兜着毛绒绒的帽子。清和正站在窗前写着什么,一抬头,便看见徒弟站在门口,肩上帽上是闪闪的银白色。

“下雪了啊。”清和手下不停,洒金红纸上走完最后一划,扔了笔去给徒弟拍打掉一身寒花。夏夷则笑着摇摇头,伸手出来,掌心温热攥住清和手指,“我不冷,师尊。”

皮肤相触中有温暖并着柔情一同缠绕在指尖,清和微微一笑,收了手,“去换件衣服。”

待夏夷则乖乖换了新衣出来,桌上已经热气腾腾放了一盏茶。姜片的味道扑面而来,夏夷则皱皱眉头,不用清和吩咐,已经自觉地端了起来。

“师尊,”他喝了一口,走到案头看清和写的东西。“唔……真快,要过年了。”

红底黑字,端庄喜庆,写的正是春联。

“好久没和师尊一起在这里过年了。”夏夷则高兴地看着清和,“今年一定要多办点年货,师尊。”

“两个人过年能吃多少东西,”清和笑着戳戳他,“不能浪费。”

夏夷则犹自开心地盘算,“只要是好吃的,买多少我们都能吃完啊。还要多买些鞭炮烟花,晚上我放给师尊看。还有灯……对啦师尊,上次我回宫看到他们在放会飞的大灯笼,今年我们也扎几个……”

他正一条条想着,看到清和扬了扬手头的帛书,愣了愣,便突然停下。

“那是……”欢喜的眼神里顿时蒙上了一层失落,“父皇叫我回去?”

清和看他,“回宫同你父皇母妃一起,不高兴么?”

夏夷则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心情颇有些复杂。

“能回宫看母妃,心里当然高兴。可是师尊,你明白的,宫里规矩大,眼线多,徒弟处处提防,事事小心,除了母妃,见谁都得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么多人你哄我,我哄你——这样的年过得太累。”

他一口气抱怨出来,说的都是大实话,可实在也太直白了点。

“你哄我,我哄你……”清和无奈地笑了笑,“这种话,别乱说。”

夏夷则不满地睁大眼,扯扯清和的袖子。“因为是师尊啊。”

“若是同师尊都不能说说实话……”夏夷则忧伤地看着清和,“那年真没法过了。”

清和见他这样,知道是不想回宫,大概是委屈攒得多了,心里难受,下意识地跟自己撒娇。便抬手摸摸他头,“为师知道。夷则聪明得很,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随便说。”

想了想,清和又笑道。“该说的话,夷则也能说得滴水不漏。”

夏夷则扭头,不知道清和是夸他还是笑他。他想说徒弟若是可以算得上聪明,那也大多是因为师尊。

抛开骨血里那三分可算是帝王家的天赋,夏夷则身上,剩下那七分玲珑剔透的处世之道,大都是从清和那里耳濡目染而来。这远居世外的师尊,明明修的是无为天道,于人情世故却又格外精通。于是精心呵护着养大的徒弟,只养出了一身挑剔贵气,却没有一丝迁迂呆傻,同他一样的精明,一样的清醒。

也没什么不好。

夏夷则刚把头扭过头,只觉头顶一热,是清和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可若是你父皇不让你回去,想来夷则委屈得更多。”

夏夷则想了一下,无从反驳。便是江湖再高远,他依旧是这庙堂之上三皇子,他也从未怀疑自己终有一天要回去。纵然那是他不喜欢的地方,也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况且正是意气风发左右逢源的少年,他也从来没想过什么逃避。年节宫宴,百官同贺,他终究是要占据一席,如何甘心远在深山。

清和明白,他也明白。那关于两个人平静守岁的设想,终究也只是设想,谁也没有当真。

可夏夷则还是要强调一遍,满心真挚要让清和明白。“徒弟心里,还是想同师尊一起过年的。”

清和看看他,点点头。“那就一起过年。”

“嗯?”

“为师这次陪你回宫。”清和看着夏夷则惊喜的样子便也跟着微笑起来,便不再计较圣元帝大过年的把自己叫到宫里。

夏夷则回过神来,因为太开心一下子抱住了清和的腰,“太好了,师尊。”

清和笑着叹了口气,默默想,夷则,有时候还像小孩子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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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事情说多也多,千头万绪,哪一件都比太华山来了个道士重要;说少也少,不出一天便传遍大小宫院——三皇子他师父,奉召进宫了。

清和倒是轻车熟路,只管与夏夷则同行。他同天子早年相识,宫里一时揣不透他是何地位,只知道这位方外之人,虽然一官半职也无,却是可以同天子挑灯长谈的故人。便是宫门禁地,他要来要走,也随他高兴。

做夏夷则师父之前,清和是彻底置身党争之外,谁也懒得在意。又因着姿容出色,无言也自带三分笑意,每次入宫,必惹得一众妃子掩面遮扇多看几眼,倒也颇得人缘。然而自从收了三皇子为徒弟,早已世殊时异,当年入得了美人青眼,如今却大概多半已是眼中之钉了。

圣元帝倒是未想太多,知道他师徒感情深厚,随手一挥便嘱咐了儿子,“这几日你师尊便同你住,也省得许多麻烦。”

谁料当晚便有看不过的妃嫔在枕边抱怨,那道士又算什么东西,就算是出家人也毕竟是男子,怎好在后宫这般来去自如。

圣元帝一愣过后,突然大笑。他想你们懂什么,以那个人的能耐,只要他想,便是朕不做出这般大度姿态,他就不能来去自如么?

于是多少还是记得了清和的本事,并着些许并未老去的前事。几日过后,到了祈福的时候,圣元帝眼看着如今这盛装作法神色肃穆的诀微长老,忆起当日那策马风流的贵胄子弟,又或者指剑问天的凌厉少年——无论哪张面孔,同如今重叠起来看,都叫人不免恍惚。

即使是故人一场,圣元帝有时候也不懂清和在想什么。

法事作罢,清和给各宫上下送了些平安符祈福袋。太华道法精妙天下皆知,这年节里谁也都图一个吉利,便是有不待见三皇子的,也都高高兴兴收下了。圣元又怎敢怠慢了他,待到晚上大设宫宴,特地搬出了多年珍藏佳酿,赐座厚赏。

说不出这当皇帝的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把三儿子稳稳推到风口,徒惹多少瞩目嫉妒。

于是简直不用想也知道,这华宴之上,若是不发生点什么,都白白辜负了几日来集聚在三皇子身上的目光。若是目光可化作实质,也不知道三皇子那一身毛绒厚袄,能不能登时烧起来。

便真有哪个好事的站出来推波助澜,道三位皇子难得齐聚一堂,不如相互比试一番,既可加深兄友弟恭的无上亲情,又可向天下彰显皇室男儿的高贵风采。

天子点头称许,在宫宴前摆开场地,叫三个儿子远远站开。这一朝尚骑射,天子想了想,吩咐下去,不多时皇子们人手一把硬弓。

毕竟是年关,杀伐气能免则免,重要的是得有些彩头。圣元思忖片刻,举目但见四面张灯结彩,宫灯辉煌,满树挂着绸缎扎花,近旁更有匠人专门在暖室烘出的,经冬未凋的大朵牡丹。

圣元笑了笑,指着高树上一朵绸花,远远地对儿子们喊。

“谁先射下来,朕重重有赏。”

话音刚至,只见一箭直飞,伴随着破空之声的是众人惊诧兴奋的目光。那箭锋干脆利落,直中绸面,射落了目标连同整段红绸一起扯下。

“好!”

筵席中有人大声叫好,不知本就是三皇子这派的干将,亦或只是哪位中立的路人忍不住被这精良技能折服。

有人拔了头筹,自然就有人脸色难看。对比起来也着实尴尬了点,最小的那位引弓牵箭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中蕴藏着厚重力量,而他的两位哥哥,却连弓还没来得及扯开。

圣元帝只是不语,又指了指另一处高墙之上。破空声飞快响起,嗖地一下,甚至比刚才那一箭还要潇洒漂亮。

清和端着酒盏,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安心喝酒。

圣元恰好看见,便不动声色地一笑。再一次抬手,正是清和身前一株牡丹。最大的那朵白边镶金,开得格外张扬。

已经次惯了三皇子张弓的速度,众人这次却意外地看到他正踟蹰犹豫,手中箭迟迟不上弓。

他不愿表现,却当然有人愿意。终于那未出场过的两位哥哥也弹了弹弓弦,箭簇锐利,正是向着清和飞去。

三皇子瞳孔骤然收紧。离得近些的,能看清他动作的人莫不是一声惊叹。明明白白地,三皇子是抽出了两根箭,一起放在手指间。

离弦时大概是用足了劲,那箭飞得极快,又极准确地向着前两支追去。

清和仍旧低着头,脸庞上已然带着微醺之意,手里是不知道第几杯酒。

然后嗖嗖两声,似乎有箭羽在空中相撞,紧接着啪嗒两下,都落在清和面前。

清和眼也未抬,端着酒的手稳稳地递到唇间,抿了一口,嘴角好像微微勾起,又似乎根本没有笑。

夏夷则松了口气,扭过头,终于肯看一眼他的兄长们。然而那一眼实在太过锐利冰冷,便是最年长的大皇子也忍不住晃了一晃,恍然梦醒。

当年那般隐忍孤弱的弟弟,如今已经这样大了。

这样的出息,也这样的狠厉。

片刻间四座无言,唯有一轮满月,同无数明灯,照彻清和面前,一地不合时宜的芳华。

圣元帝什么也没说。

然而宴会结束之时,清和却被留了下来。

已是一国天子的故人笑着叹了口气,说清和啊,你这是何必。

清和定定看他,并不明白。

“你我相识已久,明人不说暗话。”圣元索性点破,“朕能有今日,确实离不开你当年相助。只是你不求任何功名,朕劝你多时,你也执意回山去——如今,却又怎么有兴致,将我儿再送上这位置?”

清和终于明白他意思,只淡淡一笑,“陛下错了,山人从未有此意。”

他转过头去,远远地看着什么,神色一时朦胧。天子顺着他目光看去,便看到自家儿子,正提着一盏大红宫灯,踟蹰在门墙之下,眺望等候。

宫灯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罩映出来,驱散了一身夜雾,映出一个清俊的身影。暖红辉光摇摇晃晃,却照出一脸明明白白的温柔。

圣元帝愣了愣,便听得清和叹息般的声音。

清和说,“并非我有所求,当初,是你把他送到太华的。”

做父亲的似乎找到了些本能的自豪,便没有理会清和说什么,看着那漂亮的少年自言自语,“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清和点点头。“是啊,这样的他,你却送到了我身边。”

他说完便告退了,圣元帝愣愣地回忆他话里的语调,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深意,又好像其实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看着自家儿子小跑着迎上清和,那暖红的光亮映在了两个人身上。他看着那一双漂亮的师徒并肩走在一起,两人的手紧紧地攥在彼此手里。

他突然觉得嫉妒,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他想说,你们师徒眼里的温柔太浓烈,美得,都不像师徒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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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既然在宫宴上拔了头筹,天子许过的诺定是要作数的。隔日圣元帝想起,打发了身边人特意去问三皇子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让他父皇赏。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由,不过添点热闹玩耍一番,说起来随手一赏也就算了。然而圣元帝这样煞有介事,当真给足了三皇子面子,可见天子心何其善变,便是一年半载都想不起问问这孩子,如今看来又像是十分在意了。

夏夷则恭敬谢恩,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微微一笑,往那总管手里塞银子。这动作他大概做得多了,便很有些韵味,既坚定不移,又含蓄矜持,既显出了真诚热络,又端着点皇子的架子,可谓多一分则掉价,少一分则敷衍。清和在一旁歪头看着,心里暗叹,很是觉得不错。他觉得不错,那收银子的自然更觉得不错, 袖子里掂了掂分量,由衷感叹,他爹如今这样看得起他,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待到听清楚三皇子要什么,一院子人莫不是一愣,才真心晓得这孩子有多出息。

“父君对儿臣一向宠爱,儿臣无所匮缺,不知可否替母妃讨一样赏赐。母妃近来身体欠好,听说华清宫温泉有调理养生之效,若能常去,想必大有裨益,望父皇允准。他日儿臣远归太华,也会常念父皇之恩。”

这一番话被原封不动传回去,圣元帝也不禁微微一笑。“他倒是有心。”

他母妃出身海上渔家,半点势力也无,同满宫权贵之女相比,可依靠的只有圣元帝那点皇恩。三皇子所求,说到底不过是望他父皇对母妃多一些在意,话中之意并不含蓄,却难得他这样仁孝,又通透。

圣元帝又想起另外两个儿子,比较之下更觉这小儿子思虑精细。“换做他哥哥,必定是趁此同朕要些珍奇玩物,也只有琰儿知道同朕要情分。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若是再过两年……便是朕,也算计不过他罢。”

念此方觉时日太快,转眼小儿子也这么大了。“说来,琰儿到底多大了,朕总不太记得是哪一年得了他。”

“回陛下,过了年,三皇子就十五了。”

“竟有这么大了。”当爹的方觉诧异,不禁思忖起来。“再过两年都能娶妻成家了,怎么红珊半点考虑也没跟朕提起。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朕看他身体已经好得很。他一个皇子,莫非还能在道观过一辈子?他师父……清和也是,到底在打算些什么?”

此刻清和慢悠悠端着一盏茶,突然觉得耳后一热,不觉笑了一笑。

“师尊,好好的你突然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好像有人背后说了我。”

“哦?”

“话说,夷则。”清和放下杯盏,看着徒弟的眼神无不忧虑,“为师教过你,锋芒太盛,未必是聪明。”

夏夷则愣了愣,不太服气,“徒弟并非刻意显摆……各凭本事罢了。”

清和想你还是太年轻了些。这世道哪里是简单一句各凭本事便能丈量得清楚。你自是光风霁月干净磊落,可知他人并非如此,也一定不会将你想成如此。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若早早将自己竖成个靶子,总有吃亏的时候。

这道理清和并不是没有说过,夏夷则也并不是不明白。人心的龌龊,世情的险恶,他都知道。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屈身在意又是另一回事。大概这是少年特有的权利,尚没有吃过亏,没有被命运的齿轮碾过一回,便不能知道什么叫圆滑世故,便仍有勇气张扬漂亮地活着,以为只要自己是好的,那无论何事,结果一定是好的。

清和便不复多言,若论任性其实他比夏夷则少不到哪去。况且比起小心翼翼,他更喜欢这样坦然无惧的少年。于是他想,你要怎样便怎样吧,有为师护着你。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得门外有人传话,正是那二位兄长,要请夏夷则歌楼喝酒。

清和听得那地方耳熟,不禁点点头,“他俩倒是会挑,这家的酒是全长安最好的,歌姬也最识风情。”

“师尊怎么知道……”夏夷则刚开口就明白了,他师尊年轻时风流之名冠绝长安,于此种种想来比谁都清楚。

清和只是含蓄地笑了笑。“纨绔么,自然得有纨绔的样子。”

便想到什么,“我的徒弟,诗书礼仪要精通,剑艺骑射要擅长,歌酒游冶更不能丢脸。夷则,你明白么?”

夏夷则愣愣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太明白。”

“没事,为师先教你行酒筹。”

于是夏夷则看着他师尊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长安现在流行玩些什么,美人都中意哪一种子弟,算了,夷则这张脸,什么都不说也会招人喜欢的……”

夏夷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烫。

清和转过身,看到徒弟满面微红,便正色起来,认真叮嘱。“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害羞。夷则记得,只能你调戏别人,万万没有别人调戏你的道理。”

夏夷则愣了片刻,坚定道,“徒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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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2:00 pm

当晚三皇子果真进退有度,喝起酒来大方豪迈,行起酒令又文采翩翩,对着酒酿歌姬们抛来的媚眼也淡定异常,一个一个笑着回过去,登时酥倒了台上一片。不久三皇子之名又传遍长安,清和后来问起,夏夷则也只谦虚道,“只是没给师尊丢人罢了。”

只剩做东的两位兄长十二分的抑郁。本以为这幼弟常居深山道观,就算武艺再好,于这种场面定是半点不通,酒量也应该差得很。到时候看他手忙脚乱,灌他个醉态百出,惹众人一阵嗤笑,也算是一消心头之气。却谁料这弟弟酒量竟出奇地好,怎么灌都灌不醉,又好像对这场面精通得很,掷起酒筹毫不含糊,酒面之上左右逢源,应对姑娘游刃有余,怎么看,都又强过自己一头。

——说什么,都没法忍他。

而从此,夏夷则也终究同京城里所有的权贵子弟一样,会游冶玩笑,会笙歌把酒。清和想,他果真是个太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这样快,这样好。他就这样迅速地融进了本就属于他的圈子,满面笑意中小心地周旋在各种微妙的关系之间。

他终究是适合这里的,即使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几天之后,忘了是哪个武将或者世家的弟子张罗的酒席,夏夷则有些微醉,出门时摇晃了一下,便看到清和的影子。

清和看看他,“为师顺路来打个酒,顺便接你回去。”

夏夷则便开心地笑了,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满身疲倦似被夜风吹散,只想快步走过去。

“你……”

忽然他听到了谁惊诧的叹息。转过头,原来是酒楼老板,如今已经抱着孙儿的婆婆,看向清和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清和并未在意,只是向着徒弟笑着走过去,声音温柔亲切。“喝醉了么?”

那已经老去的女子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认错,露出片刻喜悦的神情又很快变成惊慌和难堪,张了张嘴她什么也没说,突然捂着脸跑开。

夏夷则转过头,看看清和。“师尊,那个人,你认识么?”

清和抬头看了看店里陈设,思索了好一会,却终究还是没想起来。“也许认识吧,这家的酒我还记得。”

夏夷则定定地看着满脸无辜的清和,眸光闪烁,却终究只是笑了。

“怎么了?”清和上前看他,摸了摸他额头。

夏夷则摇摇头,“没什么。”他突然又道,“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山呢。”

清和上前扶了他一下,夏夷则便软软地把重量都依靠在师尊身上。两个人相携着出了门,走在深夜空旷的街市上。

“夷则想回山了吗?”

“想。”

“那过完十五就回去吧。”

“好。……对了师尊,刚才那家店的老板,听说很多年前,是个大美人呢。”

“是吗……好像有这回事。”

“师尊都不记得了吗?”

“太久了,美人又那么多,我哪记得住。”

夏夷则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他想他师尊原来是这样凉薄的人,过往的事,说不记得便不记得了。那人当年一定很喜欢他,才会露出那样欢喜又慌张的神情吧。可是师尊会知道么?也许从来不曾在意吧。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怀突然弥漫在心头,莫名地,夏夷则有些在意起他师尊的从前,也有些在意起他师尊的性情。

师尊这样的人,会喜欢过谁吗?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然后瞬间在脑海中扎根,再也抹不掉。

漫天星辉下,清和突然觉得自家徒弟的步伐又软了些,沉沉地只想往自己身上倚。他便无奈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好好走路。如今不是小时候,为师能抱着你。”

“如今你也能抱我。”夏夷则在心底默默地回了一句,终究没有说出口。

次日夏夷则去看红珊,未料及他母亲突然提及他从未想过的一些事。

“夷则也长大了,不知道,有没有遇见什么中意的人呢?”

夏夷则只是发愣,歪着头看看窗外一树寒梅,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珊仔细解释,“若是有,不妨说出来。这还是前几日你父皇突然问起,差不多是时候与你择一门亲事。我想着,若是你自己有中意的人,那是最好。若是没有,便只好我同你父皇商议着,帮你做主了。”

夏夷则回过神,“哪有这么快……儿臣还小。”

红珊了然地点点头。“母亲明白。你若是没玩够,母妃便同你父皇商议,在太华再多待几年。可你得知道,你父皇也是为你考虑,母亲家中寥落,朝中无人相帮,你需得择一门好亲事,日后才能在朝中站稳根基。”

夏夷则依旧是面无表情,良久,终于点点头。他模糊记得,他师尊曾问过自己日后想做什么,他便一直以为果真有许多道路可由自己选,可如今看来,朝中三皇子,真的能随心所欲,纵马江湖么?

他心中茫茫然的,觉得自己应该并不讨厌这片皇宫。对权力的追逐是流淌在所有皇家男人血脉中的本能,他并没有例外,在他还没有看清自己欲望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然而他确实又真真切切地失落着,觉得有什么终将要失去,那或许是更广阔壮美的天地。

“琰儿?”红珊见他久久发着呆,便出声唤他。“想什么呢?”

夏夷则抬起头,神思已远,恍然间却只脱口一句,“什么是喜欢?”

红珊露出惊讶又欣慰的神情,终究笑了起来。“喜欢……”她回想起自己因着喜欢二字而舍弃的种种,而忍受的种种……便觉得普通人所谓的喜欢,大概都不如自己艰难。由自己来告诉夷则,说的怕是不对。

于是夏夷则听到他亲爱的母妃笃定道,“喜欢,那该是由你师父来给你解释的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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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完结][授权转载][清夏清]太平调 By人间少  Icon_minitime周四 四月 03, 2014 2:01 pm

17.

算算从去年秋天下山,离开太华已经很有些日子,又正值喜庆年关,夏夷则不禁想念起他那满山亲切喧嚷的同门,归心一天天殷切起来。

然而回去之前尚有一事值得一盼。要到灯节了,无论是深宫院落还是寻常巷陌,这可是人人都在期待的庆典。这样大的热闹当然是因着天子领头,圣元帝一心彰显盛世太平,金口一吐就把上元节改成了三天,意思明白得很——要的就是折腾。匠人提前许久扎起各种精妙的灯盏,宫中舞女们忙着排练,服饰名贵耀眼,只那衣裳就缝了许多天。既是天子喜欢,权贵们自然紧随其后,府邸上下,街市里外,都要盈盈闪闪地挂满,才算不辜负皇帝他要与天同庆的豪情。

夏夷则偶尔路过御花园,遇到那些水袖乱飞的艺妓舞娘,也会停下看一看,脸上挂着笑,像是欣赏,然而那笑意深处,又带着一丝模糊不清的讥诮。

比起他整日被留在宫里应付这样那样善意的和敌意的召见或者拜会,清和的日子却要悠闲许多。道是故人凋零,还剩下的就显得愈发珍贵。长安城零零散散的街角巷陌里,终究也还留着些尚未辞别的友人,相逢一笑依稀旧容,便温一壶岁酒,把别来沧海事,都化在杯盏中。

他们都老了,都绕过这样那样的曲折,然后终究能在这红尘深处找到一处平静的归处。酒到暖时,絮絮叨叨说起来的,夹杂在过往传奇里的,便渐渐多了些而今的凡尘琐事。儿子娶了怎样的姑娘,闺女挑了怎样的夫婿,孙子聪明伶俐却淘气,不肯上学只会逗他爷爷开心……清和便仔细听着,眉眼含着笑,掌灯了,烛光映在他眼里,好像弱水三千都在里面,这人间多少欢喜悲伤的故事,他都看遍了。

絮谈的故人便会有一两个恍惚的片刻,逝者如斯,他们都在人生里沉浮飘荡,然而却有人留在了岸上,看一年年春秋更迭,看他们顺流渐远。

“清和啊,”终究忍不住有一两声感叹,“真不知道是要羡慕你,还是同情你。”

清和仰头尽杯,饮罢哈哈一笑。便有添酒的儿孙恭恭敬敬地过来喊他一声爷爷,讨一个厚厚的红包。

清和散了红包,才想起什么,微醺之中说起谁来声音便异样地柔和,“唔,给夷则的红包,却叫我忘了。”

“夷则,那不是三皇子……是了,那是你收的徒弟。你这师父当得也太粗心,不怕徒弟嫌弃你……”

“不会,夷则么……他倒是没问我,大概也忘了。不过想想,这几天好像欲言又止的,我当是有什么心事,原来是为了这事么……”

清和回想起徒弟眼角眉梢种种异样,觉得他徒弟任何时候任何神情都是有趣的,便露出些不自知的笑意。看着他的人只恍然这始终旁观世情的眼神一下子起了变化,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染了些暖意,从洒遍清霜的高天,一点点走回了尘寰里。

旁边的人于此终于释然地看清楚一些道理,他想人活着,谁也该有些为之欢喜,为之动容的东西。清和他既然还活着,活着还十分温情脉脉,也该是一样。

临别时便都心满意足地道了再会,并没有在意或许余下浮生里没几个再会。有些人把自己的故事热热闹闹地走完了,有些人细水长流波澜不惊地走了很久,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故事被岁月留在了很久之后。

已经早就过了宫禁,清和醉得懒懒的,便拈了个诀,只想快点回去。

他刚刚落在院子里,抬起头,就看到夏夷则坐在石桌后,面前是一张焦尾琴。

“师尊。” 夏夷则抬头看他,眼里有浓浓的困意,又好像终于松了口气。

“还没睡吗?”清和走过去,低头端详这一张古琴。手指拂过,留下几声余韵。

“弟子在等师尊。”

“咚”。指尖拨过幺弦,发出金石相击般的一声。清和想起很久之前,有一个孩子坐在夜色里等他师尊回去,身边是他给自己堆的雪人,额头上贴着一瓣梅花,无言地伴在他身边。他那时候看上去特别小,特别孤单,才格外依赖他的师尊。转眼岁月不长不短地过去了,那孩子如今穿着滚金绣缎的皇服,身后是重重辉煌的宫殿,眼中是熠熠生辉的傲气,他已经不需要当年的体贴佑护——却怎么还会还说着同样的话。

“这琴是从哪弄的,倒是难得。”清和愣回了神,便只顾问眼前的东西。

“父皇赏的。”

清和意料之中,笑着点头。“你父皇越来越宠你了。”

夏夷则却笑得有些轻蔑。“我又不稀罕。”

清和觉得那笑容太过酸楚,心里一阵叹息,便轻声劝他。“别人对你的好,既是好的,便当高兴记着。更何况,那终究是你父皇。”

夏夷则缓缓摇头,看着清和,眼睛里的光同这冬夜的月色一样,清亮又冰凉。

“可是师尊,有些人的好,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没有,若是巴巴记得,只能日后徒增伤感,自找难看罢了。弟子若要念着谁的好,那定要是长长久久的好。”

清和未料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道理是不错,可也实在太过冰冷了些。他果然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不知道是看过多少冷暖,还是亲自吃了多少委屈,才能参悟得这样透彻。

“可是夷则,”清和扯过他的手,觉得太凉,便索性放在自己袖子里捂着。“若是只求结果久长,这世间万事,只怕要错过大半。只要这一刻是真的对你好,那便是好的,想得太多,岂不无趣。”

夏夷则愣住想了一会,指尖颤了颤,反过来握住他师尊的手。

“弟子明白了。”

“可那长长久久的好,弟子更会记得。”

清和笑了,他徒弟闪亮的眼神已经把没说出的话说得很明白。

他想为师自然会对你好,只要你活一日,只要我活一日。

眼神里都带着温火细煮的感情,手指更是很快捂暖了。

“太晚了,去睡吧。”

“好。”

最后清和也没问那句,他一看到夏夷则就想问的话。—— 为什么还要等为师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也许是潜意识里有些抗拒,也许,其实只是怕麻烦。

夏夷则转过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紧紧盯着他师尊。“师尊,明天有灯市,你不要再跑出去喝酒了。我们一起去看灯。”

“好。”

夜幕已至,安福门外彩灯千万,人海如潮。圣元帝派能工巧匠做了巨大的灯轮,衣锦绮,饰金玉,燃灯数万盏,簇之如花树。便是清和也未见过这般繁华盛景,只看那宏伟灯轮流转着璀璨光华,金器闪耀夺目,玉器晶莹生辉,衬着无数美人在亮如白昼的万盏明灯下起舞,锦缎鲜艳,环佩生香,翩翩只如飞起。一岁仅此一次,长安百姓倾城而出,牵手相携,踏歌为节,满城火树银花,处处歌舞喧哗,人声鼎沸,一时近乎疯狂。

夏夷则同清和一边感叹,一边在人流中穿梭。人很多,很挤,他们二人都走得小心翼翼,清和护着徒弟,稍微走在前面,夏夷则紧紧跟在后面。

他落了半步,这样看清和的背影,看着看着便觉得灯光太耀眼,映得眼睛发疼,那背景都好似同斑斓的光彩融在了一起。走到了街口,人群一下子多了起来,左冲右撞,不知道要把他挤到哪里去。

然而手突然被谁牵起来,然后一个踉跄,被用力地扯到谁身边。抬起头是清和皱着眉头,“想什么呢,拉好为师的手。”

夏夷则一下子笑起来,万千灯盏齐齐点亮在他眼眸里。

他师尊的身影终究是真的,相握的十指也是真的。

很多年后,夏夷则回想起那一天牵手走过的斑斓长街,那瞬间陌生的悸动和欢喜——方觉命运亦有无限慷慨的时候。它在此生最初的一段心跳里安排了最好那个人,还记得洒下倾城流光无边璀璨作为盛大的布景。

很多年后,长安城的百姓还偶然想起那一年近乎狂欢的盛大灯会,而无数喧哗歌舞在夏夷则心中早已归于无声,在那落落寂静里是他师尊转过头,笑着看他。

“师尊,那树下有人在亲吻。”

“正月十五嘛。”

“师尊以前过节也这样过吗?”

“唔,那倒没有。”

“师尊是在等我吗?”

声音轻轻得似有还无,以为会淹没在笙歌里,然而清和听到了。

那看过无数情事早已看透的人突然恍惚了一下,才发觉这花灯夜景喧嚣尘世,他分明流连过许多回,却原来并没有体会到其中的真意。

他想,那就等等你。

TBC
2013-12-19 00: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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